河水少了,河岸的石頭就多了。在北疆的每個小城,都可以看到“戈壁玉”或者“彩玉”的門店,據說賣的都是戈壁灘和河邊的石頭。
“撿玉吧!”朋友說。
於是,我們便在額爾齊斯河河邊分散開來,撿玉。河岸很寬——額爾齊斯河這樣的河,河岸肯定是很寬的。比河還要寬。我們幾個分散開來的身影,遠遠地看去,很快就顯得微如草芥了——不,不對,是微如石頭。
石頭真多。我蹲下來,去撿。一個,一個,又一個。石頭們被河水衝刷了那麼多年,都很光潤。大的大,小的小,黑色,鐵鏽紅色,土黃色,更多的是一種青灰色,像浩浩蕩蕩的額爾齊斯河河水。
我撿一個,丟一個,再撿一個,再丟一個。好不容易挑了一塊滿意的,看到了更滿意的,就把手中的放棄了。我看同行的人,似乎也都是這樣。我們都默不作聲地撿著,撿著,隻要聽到某人驚呼,就知道他有了“豔遇”——遇到了自己喜歡的玉。
這麼撿下去,也是能讓人上癮的。撿啊,撿啊,都知道該走了,明明也有人一遍遍地說道:“走吧,該走了。”但聲音過後,大家還是會默默地撿下去,再撿下去。撿著,撿著,我的心越來越靜。我問自己:你能撿多少呢?撿回去又能怎麼樣呢?放在你的案頭又有什麼意義呢?我看著滿眼的額爾齊斯河石頭,忽然覺得:對於撿它們的我們來說,這些與其說是石頭,不如說是一種充滿誘惑的嘲笑。
最後,我放下所有的石頭,停了下來。這時的我,已經離河水很近了。被分流的額爾齊斯河依然有著讓人敬畏的氣勢——可想而知它以前更勝的風采。這樣有力的河流注定是不會太清澈的。它帶著特有的厚重和渾濁向前默默地流著,流著,流著,驗證著孔老師的那句名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忽然想起一個小說的名字:《額爾齊斯河波浪》。那個敦厚的作家名叫紅柯,他在小說中這樣形容額爾齊斯河的波浪:“在晚霞燒紅了整個額爾齊斯河兩岸的黃昏時分,額爾齊斯河兩岸的密林全都消失了,天空和大地也消失了,額爾齊斯河無比壯麗地流進太陽的洞裏,太陽很快就被灌滿了……那麼大一條河都流進去了,太陽的肚子咕嘟嘟響一陣就沒聲音了。”
離開河岸的時候,我兩手空空。
“沒有喜歡的?”朋友納悶。
“都很喜歡。”我說。
“原來是沒法子挑了。”朋友調侃,“那就隨便撿兩塊吧。”
“不想隨便,幹脆不挑。”我隨著他說道。
是的,是都很喜歡。但是,我就是不想把這些石頭撿回去。
“我知道了,你嬌氣,怕沉。”
“聰明。”我笑答。
離開河岸的時候,我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些石頭。就讓這些石頭待在河岸上吧,就讓它們和額爾齊斯河在一起吧。就讓石頭歸於石頭,讓我歸於我吧。
伊犁的那些金
在鄭州,隻要出市區向北到黃河邊吃飯,都要路過一個造型複雜的立交橋,橋上密密麻麻的路標牌裏,其中一個寫著“連霍高速”。每次,我都想,如果沿著這條路一直向西,再向西,走到它的盡頭,那就是伊犁——連是連雲港,霍是霍爾果斯,霍爾果斯,可不就意味著伊犁嗎?
這個秋天,終於來到伊犁。新疆我已經來過數次,這是第一次來到伊犁。來的由頭是領《西部》文學獎。獎金獎杯自是可喜,新友故知也自是可親,但對我來說,最大的福利卻是伊犁本身。
行程五天,不斷地被記者們問同一個問題:對於伊犁是什麼印象?我一律是兩個字:金的。再詳問,便答不出了。此時,靜下心來,在晨光中,慢慢地梳理著這個金的出處。
——沒有記者可答,算是答自己問。
1
那天,從鄭州飛到烏魯木齊,已經是倦了。再從烏魯木齊轉飛伊寧,我一上飛機便睡。快降落的時候被乘務員叫醒,一睜眼,便是大地上一團團的金色撞進視界。這是成熟的稻田,透過灰蒙蒙的舷窗玻璃,這金色有些斑駁,但即便如此,也有一種絢麗的美。這些稻田所依附的歸屬地,是一條巨大的河流的流域——這河,一定就是伊犁河了。以伊犁河兩岸為畫板,以金為第一色調,在稻田與稻田之間,還鋪陳著一叢叢深墨的樹林和一片片不知名的翠綠,這情形仿佛是某個神奇的畫家隨手塗抹的印象派作品,宏闊的布局裏流淌著桀驁不馴的天然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