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吟遊四方(3)(1 / 3)

天有些陰,機艙裏很安靜。我眼珠不錯地看著窗外。對於雪山,我永遠是一個看不夠。怎麼能看夠呢?這些雪山,一座座幹淨得要命。一看就知道是從沒有被人煙熏染過的。那麼安詳、寧靜、沉寂、端潔,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好。就連那些背陰的山脈裏,一道道的山凹和山梁組成的線條也美得讓我噤聲。它們都是雪峰的衣裳褶子,是我所見過的世界上最高貴的衣裳褶子。

然後,太陽出來了,沒有被太陽照耀到的那些白色,仍然是那種一如既往的白。而陽光照耀到的所有白色,就都更白了。不,不是白,而是比白亮了幾分,不過,也不是黃澄澄的金色。對,或許用那個名詞來確認更為恰當:白金。是的,是白金。

作為一個雖然不純但是心向往之的人,我愛這白金一樣的山。

6

據說伊犁境內的阿爾泰山,蒙古語意為“金山”,因產金而得名。在伊犁的這些天裏,阿爾泰的金子我沒有看到,我看到的,便是這些金:金田,金香,金食,金河,金山——對了,還有金人。在大巴紮逛的那個下午,陽光燦爛,作為幾個異鄉人,我和朋友們走在金燦燦的陽光裏,看見迎麵走來的本土的人們,他們的膚色都有一層金,他們臉上的笑容,也有一層金。即使是沉默的人,他們的沉默,也有一層金。我們在一個小商店駐足,看到很多鍍金錯銀的餐具,我拿起一把勺子問價,那姑娘說:“三塊。”旁邊一個本地姑娘驚歎:“真貴呀。”我們卻瘋了似的買,最後連醬油瓶子、醋瓶子都抄走。扛著箱子離開的時候,我心裏忽然充滿了莫名的傷感。那傷感,也是金的。

……

伊犁是一座金礦。這礦脈是流動的。隨處都有。這些金,就是這麼零零碎碎地鑲嵌在聽覺、嗅覺和視覺中,鑲嵌在我所有的感覺中。這些金,在看到或是看過之後,我甚至會以為它們不是金。但是,現在,回過神來,仔細地品,就會知道,對於我而言,它們就是金——赤足金。

——這些零碎的文字,是我從伊犁蹭來的金屑。回獻給伊犁,不成敬意。隻有一點可以自我安慰:這金的成色都是純淨的,也是赤足金。

博格達的存在

在某一方地域,如果一座山峰是最高的,那基本可以肯定:無論在哪裏都可以看到它。比如在新疆昌吉,看到博格達。

向下俯瞰,視野中的色塊漸漸變成了大塊的水泥灰,山體褶皺出來的形狀像某個天才的畫家最漫不經心又最無可挑剔的作品,大大小小的幹涸河道如同巨人衣衫的絲綢紋理……我知道,新疆到了。看著手表,數著時辰,默算著烏魯木齊還有多遠,恍惚間,居然睡著了。在微微顛簸中醒來,看見窗外雪峰矗立,我一激靈:博格達。

“潔白的雪山像一柄銀劍插向湛藍的天空”“神聖的雪峰直刺蒼穹”……這樣的比喻很多,但是請原諒,見過雪山很多次,我從未有過類似的感覺。博格達也是。雪山就是雪山,博格達就是博格達,它就那樣站在那裏,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它。

於是手執佳能7D,我拍照,一張張地拍。南航鮮紅的木棉花標識在天藍色的垂直尾翼上嬌豔欲滴,和博格達一起被我收納進橢圓形的舷窗輪廓裏。一會兒,博格達似乎變遠了,又一會兒,博格達似乎更近了,似乎飛機飛了那麼久,都在圍著它轉,真有意思。

終於,博格達看不到了,飛機降落大地。等候出艙的時間,我朝外麵閑看,在一片淡玫色的夕陽中,博格達赫然呈現。我揉揉眼睛。這是在機場啊,還能看到博格達?我再揉揉眼睛,眼睛有些疼了,方才確定:沒錯,這就是博格達。

我最後一個出艙,因為貪看博格達。我已經這麼低了,低在了大地上,低到不能再低了,還能看到它。尤其是想到我飛得那麼高的時候它自然是很高,可我落得這麼低的時候它居然也並不顯得高……如果不是照片為證,我至今難以置信。

懷著驚奇入住酒店,房間在16樓。進入房間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邊,果然在窗口又看到了博格達。皓月高懸,釘在天空,博格達一望而知是在人間。密密麻麻的樓群背後,博格達就默默地站在那裏,似乎隻比樓頂高一點點,雪峰下麵的山體已經被越來越深的暮色隱藏起來,博格達卻更加鮮明。白色的雪峰因為染上了淡玫色的夕陽也變成了淡玫色,神奇而瑰麗,仿佛是一個奇跡——不,就是一個奇跡。

我看了很久。

晚飯後,我回到酒店,第一件事情依然是跑到窗前看博格達。這一次,我沒有看見它。可我知道它在那裏,一定在。那個夜晚,我是臉朝博格達的方向睡的——我很清楚這行為一點兒也不能縮短我和博格達的距離,一點兒也不能說明什麼,很幼稚,很可笑,可我就是想這麼做。這麼做,我心裏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