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吟遊四方(9)(2 / 3)

我深吸一口氣,想要嗅到茶樹上茶的氣息。但是,沒有。隻有葉的清香和濕潤的清新,還有一種飄忽不定的芬芳。哦,我忘了,此時的茶葉,是情竇未開的處子,它的芬芳還在半醒半睡間。要等到被愛情摘下,被愛情喚醒,被愛情爆炒,被愛情熱蒸,被愛情發酵,才會芬芳得成熟、穩定和濃烈。而它最華美的一刻,就是遇上最合適的那杯水。那一刻,它的生命就成了最抒情的汁液,醉了杯,醉了水,醉了自己,也醉了飲者。

而此時,它們還都是處子。它們在這千年的古樹上,靜靜地睡著。

那麼,親愛的,我們一起好好睡吧。

……

不知道又睡了多長時間,我從帳篷中走出,起夜。起夜,這個詞,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平日在家裏,我都說上衛生間,或者說上廁所。但此時,就是起夜,不折不扣的起夜——在夜中,我起來了。我慢慢地走出自己的帳篷,再走過一頂頂別人的帳篷,走過紮帳篷的這塊相對平坦的草地,沿著山坡的弧線,向下走去。因了這個夜晚,接待方在這裏特意給我們建了兩個廁所。不,我不去上那樣的廁所。那樣的廁所我上夠了,我要回歸大自然。

走,再走,遠遠地、徹底地離開帳篷群,在一棵茶樹邊,我蹲下。草葉輕輕地觸動著我的皮膚,清涼潤澤。此時,汙穢的事也讓我覺得潔淨,心裏一片安恬,甚至幸福。還有什麼能如大地這般好?它安詳地接納著我們所有不堪,並將這不堪化為肥料。這世上,沒有比這更仁慈、更寬大、更深厚的懷抱了——也因此,它是地母。唯有土地,才擔得起母親的身份。這生生不息的、忍辱負重的母親啊,我們共同的、永遠的母親。

我看著一棵棵茶樹,覺得它們都是我的姊妹。當然,它們年齡大一些,都是我的姐姐。

7

4月16日,離開雲南。航班上提供的茶是普洱。陽光下,茶湯的顏色很好,隻是不見茶葉。

我喝了一口,望著窗外。此時飛機正在雲中遊泳,視線裏便是亂雲飛渡。那麼,我便是在雲裏喝茶了。

忽然想,這一路茶旅,從到西雙版納的那一天起,雲山裏,雲霧裏,雲南裏,現在,又是在雲朵裏,我其實一直就在雲裏喝茶,從始到終,內容一致性完美,形式也無可挑剔,真好。而這好到底是如何好,終歸也隻有我自己知道。正如陶弘景那首著名的詩:“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隻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忽然又想:一片茶,經過了多少山水,才進入到我的杯中?才進入到我的唇齒?又正如,一本書、一顆心或者是一個人走過了多少路程,才進入到了我的世界?而我進入一本書、一顆心或者是一個人的世界,又必得經曆怎樣的路程?而愚鈍如我,是否正如那賀開的茶樹,長了多少年,經過了多少歲月,才能夠逐漸領悟、接近和知曉這一切?

……一直想到了雲深不知處,方才回過神來。茶在水中,水在杯中,杯在手中。讀著遠藤周作的小說,我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著這茶。小說的名字,叫《沉默》。

以路之名

第三次或者第一次

沒有讀夠萬卷書,但是熱衷於行萬裏路。這麼多年來,隻要有機會,我便浪蕩在異鄉的道路上。國外的且不說,就國內的版圖看去,從西域到東海,從南國到北疆,可說算是幾乎走遍。其中曾經有過兩次旅程都離澳門有咫尺之距。第一次是1995年,我到珠海參加一個會議,會議結束後便開始私人旅行。當時珠海正盛行一個名叫“澳門環島遊”的旅遊項目。所謂的“澳門環島遊”非常名副其實,就是坐在船上環遊澳門一周。後來我才知道,之所以會有這麼一個項目,是因為澳門除了島本身之外,周圍都是中國的國土——不,應當稱為國水。也就是說,澳門居民如果不小心掉進了島邊的海水裏,那就算是越界。

那一次,我遠遠地看到了葡京賭場,也幾度從雄偉的友誼跨海大橋下麵穿過,在屢屢被來自另一世界的奇思妙想和燈紅酒綠震驚的同時,我最感興趣的卻是視野中的澳門人。當遊船以最近的距離貼近著澳門島的邊際時,我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走來走去的行人,他們朝我們揮手,我們也朝他們揮手……從1553年算起,該有四百多年了吧。前塵曆曆,雲煙渺渺,我心裏又興奮、又好奇、又辛酸,很有些千頭萬緒,百味雜陳。當然,我也很清楚,回歸之日已經越來越近,用不著太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