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曰:此偏私之害,不可以罪材,尤不可以言性。「孟子道性善」,成是性斯為是材,性善則材亦美,然非無偏私之為善為美也。人之初生,不食則死;人之幼稚,不學則愚;食以養其生,充之使長;學以養其良,充之至於聖人;其故一也。材雖美,譬之良玉,成器而寶之,氣澤日親,久能發其光,可寶加乎其前矣;剝之蝕之,委棄不惜,久且傷壞無色,可寶減乎其前矣。又譬之人物之生,皆不病也,其後百病交侵,若生而善病者。或感於外而病,或受損於內身之陰陽五氣勝負而病,指其病則皆發乎其體,而曰天與以多病之體,不可也。如周子所稱猛隘、強梁、懦弱、無斷、邪佞,是摘其材之病也;材雖美,失其養則然。孟子豈未言其故哉!因於失養,不可以是言人之材也。夫言材猶不可,況以是言性乎!

問:黃直卿雲:「耳目之能視聽者,魄為之也;此心之所以能思慮者,魂為之也;合魄與魂,乃陰陽之神,而理實具乎其中。惟其魂魄之中有理具焉,是以靜則為仁義禮智之性,動則為惻隱、羞惡、恭敬、是非情,胥此出焉也。」其以魂魄性情分四節言之,得失安在?

曰:人之體質,一天地之化也,子產所謂「人生始化曰魄」,蓋凝而成體,能運動者也;所謂「既生魄,陽曰魂」,蓋既生之後,心能知覺是也。魄屬陰,而魂攝乎魄,是乃魄之陽,雖分為二,無害其一也。凡血氣之屬,自有生則能知覺運動,而由其分於陰陽五行者殊,則知覺運動亦殊。人之知覺,通乎天德,舉其知之極於至善,斯仁義禮智全矣,極於至善之謂理。宋儒於理與心二視之,其說以為我之心受天之理,故黃氏雲「魂魄之中有理具焉」,雖以理為天與我者,無異乎荀子之以我為聖人與我者也。孟子直雲「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心」,四者由心知而生,是乃仁義禮智之端緒也;既得端緒,則擴充有本,可以造乎仁義禮智之極,明仁義禮智,人皆有根心而生之端,非以仁義禮智為性,惻隱、羞惡、恭敬、是非為情也。人之性善,其血氣心知異於物,故其自然之良,發為端緒,仁義禮智本不闕一耳。

問:《論語》言「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子夏聞「繪事後素」,而曰「禮後乎」;朱子雲「禮以忠信為質」,引《記》稱「忠信之人,可以學禮」,重忠信如是。然《論語》又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曰:「克己複禮為仁。」《中庸》於禮,以「知天」言之。孟子曰:「動容周旋中禮,盛德之至也。」重學重禮如是,忠信又不足言,指歸不一,何也?

曰:禮者,天地之條理也,言乎條理之極,非知天不足以盡之。即儀文度數,亦聖人見於天地之條理,定之以為天下萬世法。禮之設所以治天下之情,或裁其過,或勉其不及,示之中而已矣。至於人情之漓,猶飾於貌,非因飾貌而情漓也,其人情自漓而以飾貌為禮也,非惡其飾貌,惡其情漓耳。禮以治其儉陋,使之協於中;喪以治其哀戚,使遠於徑情直行。情漓者視為文而已矣,徒馳騖於奢易,故不若儉戚之於禮,雖不足,猶近乎製禮之初也。由是可思製禮所起,故以答林放問禮之本。其所謂本,不過因俗失而欲究其初起,非問聖人製禮自然之極則也。「忠信之人,可以學禮」,言質美者進之於禮,無飾貌情漓之弊,此亦因俗失言之。忠信乃其人之質美,猶曰「苟非其人,道不虛行」,明不可襲取爾。老氏言「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則因俗失而欲並禮去之,意在還淳反樸,究之不能必天下之盡歸淳樸,其生而淳樸者,直情徑行,薄惡者,肆行無忌,是同人於禽獸,率天下而亂者也。若夫君子行禮,其為忠信之人固不待言;而不知禮,則事事爽其條理,不足以為君子。故禮可以該忠信,忠信不可以該禮。林放問「禮之本」,子夏言「禮後」,皆重禮而非輕禮也。《詩》言「素以為絢」,「素」以喻其人之嫻於儀容;上雲「巧笑倩」、「美目盼」者,其美益彰顯,是謂「絢」也;喻意深遠,故子夏疑之。「繪事後素」者,鄭康成雲:「凡繪畫,先布眾色,然後以素分布其間以成文。」(何平叔雲:《景福殿賦》所謂「班閑賦白,疏密有章」,蓋古人畫繪定法。)其注《考工記》「凡畫繪之事後素功」雲:「素,白采也;後布之,為其易漬汙也。」是素功後施,始五采成章爛然,貌既美而又嫻於儀容,乃為誠美,「素以為絢」之喻昭然矣。子夏觸於此言,不特於《詩》無疑,而更知凡美質皆宜進之以禮,斯君子所貴,其意指如此。若謂子夏後禮而先忠信,則見於禮僅僅指飾貌情漓者之所為,與林放問禮之本以飾貌漓情為非禮者,意指懸殊,孔子安得許之?忠信由於質美,聖賢論行,固以忠信忠恕為重,然如其質而見之行事,苟學不足,則失在知,而行因之謬,雖其心無弗忠、弗信、弗恕,而害道多矣。聖人「仁且智」,其見之行事,無非仁也,無非禮義也,三者無憾,即《大學》所謂「止於至善」也。故仁與禮義,以之衡斷乎事,是為知之盡;因而行之,則實之為德行,而忠信忠恕更不待言。在下學如其材質所及,一以忠信忠恕行之,至於知之極其精,斯無不協於仁義。是以《論語》雲「主忠信」,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中庸》曰「忠恕違道不遠」。凡未至乎聖人,未可語於仁,未能無憾於禮義,但盡其所知所能,謂之忠信忠恕可也,曰仁、曰誠,則聖人始足以當之。然而非有他也,忠信忠恕之極其量也。忠信忠恕,能去私矣,仁與禮義必無或敝,而後可以言之;躬行而知未盡,曰仁曰誠,未易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