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春年華——初醒的傳奇(2 / 3)

在那一段生涯中,張愛玲總喜歡坐在教室的角落裏。她會心不在焉地隨手畫著畫。那些畫可能是正在講台上滔滔不絕的老師的素描,也可能是些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人和事。而這段繪畫時光可以很好地幫助她打發上課的時間。

當時,在她們的教室中掛了一張《蒙娜麗莎》的畫,張愛玲上課有時走神,就看著這幅畫發呆。那的確是使人疑惑不解的美麗恍惚的笑,卻是一刻也留它不住的,即使在人們努力注意之際也滑了開去。使人無緣無故覺得失望,又無時無刻的盼望,盼望那一抹笑容的重現。

這樣一副靜默的畫,無時無刻地牽動著人心。

在張愛玲的想象裏,這位佛羅倫薩貴婦人是一位溫柔可親的母親,是她夢中渴望的樣子。然而那份溫情卻始終在畫境中,走不近現實,就那樣隔著一層畫麵的距離。

張愛玲童年所渴望的,原本是每一個平凡的孩童應當擁有的。而這樣一份普通的父愛母愛,卻離她越來越遙遠。

上了中學後,張愛玲很少回家。她隻是偶爾會去姑姑那裏。在一個夏夜,夜涼入侵,在小陽台上,姑姑把張愛玲父親又要結婚的消息告訴了她。

這個消息對於張愛玲來說,又是一個噩耗。她的心猛得抽緊了,眼睛裏布滿了震驚和傷痛,哀涼的心,再一次碎裂,悄無聲息的一落千丈。

轉而又平靜了下來,她深深地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淒涼與惶恐。看過了許許多多關於“後母”的小說,盡管自己的父母一直不合,但是張愛玲也是沒有想到,有一天,這種命運竟會應運在自己身上。父母就算是不合,爭吵,她們依然是自己的雙親,而如今父親再娶。雙親各自離飛,她的夢境也注定永久的破碎。

張愛玲茫然無助地靠在陽台的欄杆上。她看見自己未來的人生盡是一片灰涼色彩。這個家裏,愛越來越稀薄,她想要抗爭,卻僅僅是在意念裏一閃而逝,她甚至不敢希冀什麼。害怕得到更多意想不到的失望。一次又一次,在心海中湧起驚濤駭浪,掀起狂瀾。下一次將要麵對怎樣的痛苦,張愛玲不敢去想想。

但是,現實總是難以抗拒的,不管張愛玲心中有多少的不願意,她的繼母還是在1934年進了張家。

這個繼母也是有些來頭的,她是前北洋政府總理孫寶琦的女兒。有著這樣的家族背景的她,卻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氣質,反而倒有著人們想象中一般後母所共有的陰險狠毒。

據說,孫寶琦在北洋政府裏“官聲”不好。他膝下有8男16女。妻女全都染上了“阿芙蓉癖”。她繼母還是陸小曼的好友,兩人都是吞雲吐霧的芙蓉仙子。

阿芙蓉的誘惑,蛇一般地纏繞著繼母,張愛玲的心中漸漸荒涼起來。她今後的人生,已經是另一種灰涼顏色。

生活一片漆暗,她已經找不到光明的方向。

父親再婚之後,張愛玲一家就搬回到麥根路別墅去了,這裏也是張愛玲出生的地方。那是一所民初式樣的老洋房,本來就是張家的產業。

繁華在光年的流轉裏褪了色,到處都散發著陳舊的氣息。所有的舊裏都透著曾經的繁華。而繁華盡頭,盡是一片頹唐傷心舊色。父親一次次地踏足回憶的圍城,甘心被囚困。

這裏讓張廷重覺得踏實,這樣老宅讓他踏實,這樣一個女人也讓他心中安穩,不論這個女人怎樣,他必須要有這樣一個人,願意同他一起守在那舊宅子裏,這樣他才不至於太孤獨。

再回出生之地,對於張愛玲來說,心中卻並不安穩。心中的溫暖漸漸流失。年少光陰,已無多少可供回憶的好夢。她感受更多的,是人世漸涼,那些溫暖的童年夢境,隨著時光,如逝水東去,再也不複歸來。

1937年夏,一個炎熱的季節,張愛玲從聖瑪麗亞女校畢業,喧嘩過後,又是寧靜的死寂。再隔一年,聖校假座貝當路美國禮拜堂舉行畢業典禮,她的中學時代就這樣結束了。是一場盛大的告別,她去不知道未來將會是怎樣的一段開始。

青蔥光年,漸行漸遠,化成一段青澀,一個故事的序曲。未來,有一個傳奇,在等著她去演繹。

破湧之夢

每一個青春年少的歲月,都湧動著一個破繭成蝶的好夢。或是為了愛情,或是為了遠行,或是為了一個無數次徘徊的夢境。

正值青春的張愛玲,更是一個的不甘束縛的姑娘,她渴望走向遠方,渴望一個嶄新的世界。

就在張愛玲中學畢業的那年,她的母親回國了。是母親讓張愛玲的期待更加真實了。

曾經年輕的母親那時已經步入中年,雖然她眼角邊難掩歲月留下的痕跡,但這並不影響她的美貌。而且,經過這些年在國外的生活,她更加有氣質,曼妙動人,她是帶著美國男友一同歸來。

那男友是個生意人,40多歲,長得英俊瀟灑。她之所以回國,是為了讓張愛玲出國留學的事。她曾托人約張愛玲的父親談判該事,張廷重卻避而不見。

對張愛玲而言,能離開那所充滿壓抑的女子中學,是十分愉快的事情。隻要能飛出這片陰暗的環境,到處都是天堂。而若是能夠去那異國它方,那更是天堂之巔的快樂。

她感到自己長大了,是時候開始飛翔離開家庭。她始終覺得她的整個少年時代是處於一種“蛹”的狀態,中學畢業後,她就會翩然成蝶,可以掙脫一切羈絆,自由地飛了。

當時她的設想十分美妙:“中學畢業後到英國去讀大學……我要比林語堂還出風頭,我要穿最別致的衣服,周遊世界,在上海自己有房子,過一種幹脆利落的生活。”

這個充滿教條的學校,還有那死氣沉沉的家,給了她深深的壓抑感,而壓抑越深,她的渴望就越大。

這個家裏有著被時代拋棄的父親的喜怒無常,更有如童話般的後母的凶惡。她害怕自己會漸漸被這個扭曲的環境吞噬,最終變得麻木,變得可以忍受一切,如同她軟弱可憐的弟弟。那是她不能忍受的生命的悲哀。

一次在飯桌上,為了一點小事,父親打了弟弟一個巴掌。聯想到許多心事,張愛玲心中十分難過,她用飯碗擋住了臉,眼淚直流。這個家中,已經沒有了溫情,隻有越來越深的冷酷。她覺得無力,又十分無奈。

繼母莫名其妙地看了張愛玲一眼,沒好氣地說:“咦,你哭什麼?又不是說你!你瞧,他沒哭,你倒哭了!”

張愛玲丟下碗衝到隔壁的浴室裏去,無聲地抽噎著。她立在鏡子麵前,看著眼淚滔滔流下來。

她咬著牙說:“我要報仇。有一天我一定要報仇。”

浴室的玻璃窗臨著陽台,啪的一聲,一隻皮球蹦到玻璃上,又彈回去了,那是弟弟正在興高采烈地玩皮球。而幾分鍾之前發生的事情,他已經忘得一幹二淨。這一類的事,他是習慣了的。張愛玲的眼淚停住了,隻感到一陣寒冷的悲哀。

那是複仇的烈焰在敏感的心裏熊熊燃燒之後的一種平靜。但是,平靜的背後潛伏著更為可怕的岩漿噴發式的仇恨。

終於,張愛玲覺得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了。她決定把自己的“遠大計劃”向父親和盤托出。

一個晚春時光的午後,父親和後母又對躺在煙榻上“吞雲吐霧”。四處飄散著獨屬於那個時代的腐朽的味道。

張愛玲小心翼翼地鼓足勇氣走到他們跟前。表達了自己想要留學的心願。她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就像是在演講,每一個字,都在心中曆練好久。

話說完了,可是卻沒有一點回聲,空氣裏一片死寂,而張愛玲的心中卻是翻江倒海。

她偷眼看父親,發現他開始是半閉著眼睛,漠不關心的樣子,接著臉色是越來越壞。逐漸變成了青灰色,還是一言不發。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唯有那口老自鳴鍾,發出單調的聲音。

忽然,父親從榻上跳了起來,把那管玉製的煙槍“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玉石隨之碎去,同時破碎的,不知是父親的那顆早已飽受摧殘的可憐的心,還是張愛玲的美麗的夢想。

父親指著張愛玲的鼻子一通訓斥,惡狠狠的語言裏帶著濃重的煙草味。

後母在一旁則是一臉惋惜的樣子,那神情好像是看到一個好好的姑娘正要往火坑裏跳。她充滿鄙夷又憤憤然地說:“你母親離了婚還要幹涉你們家的事。既然放不下這裏,為什麼不回來?可惜遲了一步,回來隻好做姨太太了。”

張廷重把張愛玲想出國留學的想法全部歸咎於黃逸梵。張廷重是最討厭女人出國讀書的。在他內心深處,他始終覺得是“出國留學”毀了他們的婚姻。這也正是他的可悲之處,他的目光永遠隻能看到眼前這一點。這是他心中的痛,張愛玲卻又一次撞到了他心中的禁地。所以,他是萬萬不會應允張愛玲的請求。

就這樣一顆滿懷希望的心就這樣被澆熄了。打消她的留學夢,她的父親甚至將她關在了屋子裏。

那是一間如墳墓一般死寂的屋子,在那裏,她度過了半年的人生歲月。

她才隻有十七歲,爛漫的花季,本應是享受戀愛的季節,被父母如明珠般捧在手中的季節,然而她卻被深鎖在那陳舊的牢籠之中。

張愛玲隻能在宅子裏看著日升日落,月圓月缺。靜靜地回憶人生以往的光陰,展望未知前路。

每逢夜晚,月光從窗外的斑駁的樹影縫裏漏泄進來,然後灑在屋內的地麵上,構成各種詭異的圖案。風輕輕吹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她深深地感到一種寒意,那寒意並非來自月影,也並非來自風聲,而是來自她絕望的心淵。

最初的幾個星期裏,她覺得自己經曆了別人都未曾經曆過的千劫百難,歲月仿佛變得綿長,她感到自己很快便蒼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