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我不會削蘋果。經過艱苦的努力我才學會補襪子。我怕上理發店,怕見客,怕給裁縫試衣裳。許多人嚐試過教我織絨線,可是沒有一個成功。在一間房裏住了兩年,問我電鈴在哪兒我還茫然。我天天乘黃包車上醫院打針,接連三個月,仍然不認識那條路。”
這些在常人看起來非常平常的事,在張愛玲那兒卻成了難事。文章在最後她發出了這樣的哀歎:
“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齧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這篇散文裏,我們聆聽的是一個天才少女的心靈獨白。我們讀得出那流露在字裏行間的自信,甚至有那麼一點兒的自負。
蒼涼的筆觸,華麗的鋪陳,都很難讓人想到這會出自一個少女之手。
寫作,是她的靈魂之歌,隨性舞動,也會動人心弦。冥冥中早又昭示。她將用文字的創造不朽的傳奇。
不得不承認張愛玲是一個有才華,而又勇於向眾人展現自己才華的女孩。她以最自然最真實的狀態生活著,也隻有這樣,她才能感覺到生命的力量。
胡蘭成曾稱張愛玲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
炎櫻也說:“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喜歡自己作品的人。”
不得不承認,張愛玲的確是一個天才。《天才夢》成為了張愛玲早年時代的“壓卷之作”。張愛玲的人生隨著民國的腳步漸漸遠去,但是她的魂卻深深的紮根在了人們的心中,生根開花,在記憶裏永生。
天才夢,本是故事裏的渴望,她卻在真實地實踐著。
亂世情懷
如果不曾到過香港,那張愛玲就不會享受到那樣的青春年華。不論如何,當時的香港總是充滿朝氣的,充滿希望與挑戰的。
在香港,張愛玲重操舊業,畫了許多的畫。她仿佛又回到了在聖瑪麗亞女校時的中學時代,當時她就常在課堂上躲在下麵畫畫。對線條與色彩的敏感,對她後來的寫作也是很有幫助的。張愛玲覺得,在戰爭這段時間是她繪畫上的黃金時代,以後再也休想畫出那樣的圖來。即使以一生的精心為那些雜亂重疊的人頭寫注解式的傳記,也是值得的。
比如,那暴躁的二房東太太,鬥雞眼突出像兩隻自來水龍頭;那少奶奶整個的頭與頸便是理發店的電氣吹風管;像獅子又像狗的,蹲踞著的有傳染病的妓女,衣裳底下露出紅絲襪的盡頭與吊襪帶。無論是張愛玲的畫還是文字,總是那麼的犀利,有一針見血海後,的功力。張愛玲後來正如她所願的,確實從事了“為那些雜亂重疊的人頭寫注解式的傳記”的工作,隻不過,不是用畫筆,而是用文字,但兩者有著某些異曲同工之妙。
張愛玲與炎櫻不愧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張愛玲特別喜歡炎櫻有一幅畫用的顏色,全是不同的藍與綠,使人聯想到“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兩句詩的溫馨意境。回到上張愛玲多次拿出戰時畫的畫來欣賞。“自己看了自己的作品歡喜讚歎,似乎太不像話。”張愛玲想著要重新照著樣子再畫一遍,但是再也畫不出來了。也許正如李商隱詩中所說的:“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香港對張愛玲而言,確實是一個有點“宿命”色彩的城市。張愛玲是愛香港的,這裏有她年輕的美麗的夢。她可能不會想到,十年後,她再次離開這裏時,將是永別祖國,開始四十餘年異國漂泊的生涯……1942年初,張愛玲與炎櫻搭上了回上海的輪船。香港海依舊蔚藍如昔。可是,該死的戰爭,摧毀了香港大學張愛玲門門優秀的成績單,也摧毀了一個女孩子美麗的“英格蘭之夢”。
“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幾條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有驚心動魄。就可惜我們隻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鋪的櫥窗裏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我們隻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渺小;我們的自私與空虛,我們恬不知恥的愚蠢——誰都像我們一樣,然而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
紛擾的亂世,戰爭總是讓人悲傷。1942年12月,日本人開始進攻香港,整個香港淪陷了,城市裏彌漫著悲傷和淒涼。有人說,一座城市傾覆,也許是為了成全一段愛情,轉而一想,也許香港這座城市的淪陷,隻為了成全一段傳奇——張愛玲的傳奇人生。
印象中麵對戰爭時,總是無限悲苦與痛楚的,但事實上我們往往隻是無限放大了自己的想象。在當時的香港,大多數學生們對於戰爭所抱的態度,張愛玲給了一個非常形象的比喻。
“是像一個人坐在硬板凳上打瞌盹,雖然不舒服,而且沒結沒完地抱怨著,到底還是睡著了。”
戰亂給張愛玲和夥伴們烙上印痕,讓她們認識自己的軟弱、渺小、與亂世中求生的本能。
那是一種不同的成長教育,唯有經曆,才能夠懂得。
初聽到開戰消息的時候,同學們又害怕的,又覺得興奮刺激,複雜的情緒鼓動之下,都變得格外亢奮。宿舍裏一個女同學著起急來:“怎麼辦呢?沒有適合的衣服穿呀!”
對一些女人來說,美麗是生命最好的標誌。
有一個女孩從蘇雷伽——馬來半島上一個偏僻小鎮裏走出來的,棕色皮膚,睡沉沉的大眼睛,牙齒潔白像寶石,一個很漂亮的姑娘,擁有一顆天真的心。總是會問一些讓同學們詫異的問題,但是同樣也給同學們帶來了不少歡樂。
當一顆炸彈掉在她們宿舍的隔壁時,舍監要大家下山避難,蘇雷伽卻並沒有忘記要把她漂亮的衣服整理起來,許多人都來勸阻她這種不理智的行為,但是她還是固執的堅持把那沉重的衣箱運下了山。戰爭,奪不走她對美麗的執著與信念。
蘇雷伽在紅十字會充當臨時看護時,條件當然艱苦些,但是她不會忘記穿上精致美麗的錦緞棉袍蹲在地上劈柴生火,雖然可惜了漂亮的衣服,她的一身伶俐的裝束給了她充分的自信心。
在那個而戰爭歲月裏,她同那些男護士們一起吃苦,一起擔風險,她漸漸的話也多了,人也幹練了,戰爭沒有帶給她太多的恐懼,但是她卻在戰爭中迅速的成長。
張愛玲和其他大多數同學一樣,還是像往常那樣地生活,可是她們卻不能忽視戰爭帶給她們的改變。每一個同學,在戰爭之下的反映都是不同的。
一個叫艾芙琳,她是從中國內地來的,身經百戰,據她自己說能吃苦。
而當她聽見漫天的轟炸聲真實地充斥著雙耳的時候,艾芙琳驚住了,她真切地聆聽到了戰爭的聲音,心裏的恐懼摧垮了她原本意念,她歇斯底裏地大哭大鬧起來。戰爭使她更加饑餓,每一頓,她都要吃很多。填飽肚子,卻沒有安頓下心,她常常啜泣。
生命的悲觀,是戰爭的苦釀,而無所畏懼的樂觀,卻足以讓戰爭失色。
炎櫻是個十足的樂天派,她們的一個同學本想去非洲看撒哈拉沙漠,直抱怨打仗破壞了計劃,炎櫻勸她說:“不要緊,等他們仗打完了再去,撒哈拉沙漠大約是不會給炸光的。”
炎櫻徹頭徹尾是個大膽的姑娘,不僅僅是停留在言語上的。在日兵的轟炸中炎櫻敢於一個人冒死趕到城裏去看五彩卡通電影畫片。看完電影回來,獨自一人到樓上洗澡,一顆流彈打碎了浴室裏的玻璃窗,她也不在乎,仍舊在浴盆了潑著水,高聲地唱歌。戰爭給每一個人或深或淺的帶來恐懼,生死僅在一線之間。而炎櫻卻是滿不在乎。
對大多數而言,香港隻是一個繁華的荒漠,熟悉的陌生,可愛的疏遠。香港是中國的一塊土地,但卻是英國統治的地盤,對中國學生而言,香港的抗戰是英國的抗戰,但對於身在香港的每一個人來說,不管這戰爭性質是什麼,戰爭本身所帶給人們的,就是災難。
香港大學停了課,年終的大考也因戰事被免去了,這對學生來說是千載難逢的盛事。接下來學校停止了辦公,異鄉的學生無家可歸,不參加“守城”工作,就無法解決膳宿的問題。
迫於無奈張愛玲和一大批同學就到了防空總部報了名,當了臨時看護。戰爭,是她不曾想象的經曆,但卻注定了的,已經出現在她們的人生。
剛領了證章出來,就遇到了空襲,炮聲震耳欲聾,每聲炮吼都是死亡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硝煙,也彌散在了人們心裏。
人們從電車上跳下來,向人行道奔跑,縮在門洞裏不出來。門洞子裏擠滿了人,濃鬱腦油氣味的棉墩墩的冬天的人,擠滿了一洞。
張愛玲從人頭上往外看,一輛空電車停在街心,人們早已都躲開了,電車外邊,淺淺的太陽,裏麵也是太陽——單隻這電車便有一種原始的荒涼。
張愛玲悲傷的想著,莫非自己竟會死在這群陌生人之間麼?可是,與自己家人死在一起,一家骨肉被炸得稀爛,又有什麼好處呢?這樣躲在門洞子裏就是盡了防空團員的責任?究竟防空員的責任是什麼?
太多東西要去思考,有人大聲發出命令:“摸地!摸地!”
天上的飛機往下撲,“砰”的一聲就在頭頂,她用防空員的鐵帽子罩住了臉,眼前的世界馬上漆黑一片,混沌而迷茫。她覺得自己已經無限接近死亡。好一會兒,她才清醒過來,知道自己逃過了一劫,又回到了這個世界。
炸彈落在了對街。飛機剛過,一個大腿上受傷的小夥子被抬了進來,褲子卷上去,稍微流了點血。人們虛驚未定,卻也為這小夥子高興著,炮彈之下,生命還在,已經是萬幸。飛機投彈漸漸地遠了。一群陌生的人一起經曆了死亡劫。
警報解除後,大家又不顧命地軋上電車,唯恐趕不上去。張愛玲看著眼前的場景,心卻一陣一陣的發涼,那感覺遠比剛才的空襲要難受。空氣中的硝煙還未散去,人們避過了一難,也許戰爭冷酷的炸彈卻擊中了人們恐慌的心。恐懼、自私、膽怯……許多潛藏在心底的人性被炸飛,左右著驚慌的人們。
這就是戰爭,帶給人們的是,靈與肉的雙重毀亡。
在圍城的十八天裏,張愛玲飽嚐了苦難,常常是腹中空空如也,還要去做防禦工,
各處防空機關隻忙著爭柴爭米,設法活下去。接連兩天,她都沒有東西可以吃,就像是腳踏著浮雲,整個人都是軟綿綿的。她感覺到生命越發的輕飄,仿佛是隨時就有可能飄走,信念苦挨著生命。
飛機在天空中來回盤旋著來回投擲炸彈,整個防空洞上空都籠罩著硝煙,幻化成死亡的魔鬼,伺機啃噬無辜的生命。恐懼的種子深深紮根在了人們的心中。
張愛玲有幸駐紮在馮平山上的圖書館裏,可以找些七零八落的小說消遣,打發聊賴光陰。把以前瀏覽過的《官場現形記》、《醒世姻緣傳》重新再讀了一遍,一麵擔心炸彈能不能容許自己把這部書讀完,
也許這將是生命最後的光陰,這樣想來,再次重讀這些故事也更顯得珍貴。也更添了些生命的滄桑感受。
字印得很小,很傷眼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生與死隻是刹那間的事。眼睛的傷害,在生命存亡麵前,也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了。生命的分分秒秒似乎沒有太多意義,又格外值得珍惜。
戰爭永遠都是災難的符號,在戰爭麵前,生命都變得如此輕飄。
給張愛玲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港大曆史教授佛朗士上周隨誌願兵操練時,還通知張愛玲他們:“下禮拜一不能同你們見麵了,孩子們,我要去練武功。”沒有人能夠想到,一句普普通通的告別,卻是生死永別。
一位熱心的先生,生命就在槍彈的一瞬間結束了,脆弱的生命,殘酷的戰爭,人們無力掌控自己的命運。
張愛玲聽到這個消息,非常吃驚,佛朗士是被他們的英國同胞打死的。流淌著同樣的血脈,卻傷害互相的生命,這讓張愛玲無法認同。
她開始回憶弗朗士先生,回憶他往昔熟悉的樣子。
佛朗士是一個很受人喜歡的教授,一個豁達幽默的人,寫得一手很棒的中國字,熱愛中國文化,也是一個熱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