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浮萍流轉——香港到上海(1 / 3)

筆墨人生

上海是一座綺麗的城市,夜夜笙歌掩映著繁華。繁華裏照著一個個匆匆往去的故事,城市裏處處展示著奇異的智慧。

正是因為這“奇異的智慧”,張愛玲深深地喜歡著這座城。城市是新舊混雜的,而她自己,是新時代裏從舊家庭裏走出的時代新人,她即是這座城市裏造故事的人。她跟這城似乎也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戰爭摧毀了張愛玲幽幽少女的夢。成績單在戰火中被燒毀,同時毀掉的還有她的“英格蘭之夢”,她無法掌握命運的船,遙遠的未來裏,滿眼荒涼清寂。

對於這件事,她隻輕輕地說了幾句話:“那一類的努力,即使有成就,也是注定了要被打翻的罷?我應當有數。”

時代的大潮波濤洶湧,張愛玲深深地體味到命運的無力感,而那些灰冷的經曆使她心底沉澱出無垠的冷靜,讓她地心能平穩地麵對著現世動蕩。

1942年春,張愛玲與炎櫻搭上了回上海的輪船,回到這個她闊別三年的地方。

對於上海,張愛玲打心底裏是有一種歸屬感的。上海,係著她的命,她的魂。

這裏的語言文化都是本民族的,而香港是一個各色文化的交彙之地,這裏的人都像是過客,上海,卻是她心靈最安然的歸處。

上海充滿了文化氣氛,處處流動著靈秀之氣。而對於香港,張愛玲有著自己的獨到的印象。

“印象中的香港是陰鬱悶濕犯衝,用中國人的眼光來看,簡直是怪誕的,荒唐的,喜怒無常的”。言語中可以窺見,香港,總給予張愛玲的是陌生疏冷之感。不過,如此一來,這裏沒有一切嚴苛的標準,人們可以得到極大的自由。個性被最大限度的放大。

拿女孩子的穿著打扮來說,盡可以隨心所欲,可以是東方式的裝束,也可以是純西方式的;可以是現代的,也可以複古的。女孩們的衣服形態各異,她們美得異彩紛呈。而張愛玲就是在這樣寬鬆的環境裏,開始了她的“奇裝炫人”之路。

像她母親一樣,張愛玲是極怕束縛的,穿衣打扮也是如此。一身美麗的著裝,加之他人眼光和偏好,便如同一種綁縛。這是張愛玲斷然接受不了的。

在這裏,張愛玲發現了穿衣的喜悅,並自己選料、設計,從色調、搭配到式樣,她都精心投入,仿佛要把生命裝扮得如衣服般華麗、絢爛,別具一格。

每一件衣服裏,都藏著一個美麗的夢,讓她的年華增添更絢麗的回憶。

張愛玲回到上海後,有一次弟弟子靜來看她。那天,她穿了件布旗袍,大紅色底子,款式像外國女人連衣裙式的旗袍,俏皮極了,旗袍下梢隻到膝蓋,露出修長的腿。當時,這種時髦的新式衣服還是獨一份,這種獨一無二正是符合張愛玲的個性,亦是她的人生。

子靜驚訝極了,趕忙問姐姐哪來的時髦貨。

她淡然一笑:“真是少見多怪,在香港這種衣服簡直太普通了,我還嫌它不夠特別呢?”

又一次,張愛玲一位朋友的哥哥結婚,她前去道喜,穿了一套前清老樣子繡花的襖褲,滿座賓客無不驚奇。此時,子靜不勝感歎:“上海人全跟我一樣少見多怪。”

張愛玲之於衣服的牽掛惦念,非一往情深一句了得。在她而言,衣服永遠不隻是一塊遮羞布,也不僅是取暖的工具,衣服體現著一個人的個性、生活的色彩和狀態,以及對美的無限追求,衣服裏是有著款款深意,和一個華美的夢境。

對衣服,張愛玲曾有過一句精辟概括:對於不會說話的人,衣服是一種言語,隨身帶著的一種袖珍戲劇。

人活在各種各樣的衣服裏,以此來扮演不同的角色,演繹不同的故事。然而,當人生如戲般匆匆地走了幾十年過場之後,你是否還能記得,自己真實的模樣。

對於此,張愛玲無疑是坦蕩的。她用盡這一世生命拚力演繹,正是那個真實的自己。

世人往往都為自己層層偽裝,掩蓋自己生命最真實的樣子。而張愛玲偏偏剪裁靈魂,為自己織就生命華服。

張愛玲的奇異,不僅僅負載在她的生命中,更是驚豔一個40年代的舊上海,她釋放了自己的個性,鎖住了人們的目光。

上海漫畫家文亭曾繪過“上海女作家三畫像”,給蘇青和潘柳黛的定義分別為“輯務繁忙的蘇青”和“弄蛇者潘柳黛”,而張愛玲則被稱為“奇裝炫人”。

張愛玲,輕鬆一躍,便能跳出人們想象的疆界。她穿西裝,會將自己打扮成一個18世紀的少婦;穿旗袍,會把自己打扮得像祖母或太祖母,年輕人的臉,古董的服裝,兩者相碰撞,卻也可以擦出意想不到的靈感“火花”。

對外貌穿著,張愛玲是極講究的,她忘不了往昔花季裏灰冷的朱紅,顏色暗淡,沉甸甸地壓著她的青春。刺破她芬芳的少女之夢。後來她對衣著的講究和迷戀。仿佛是要把少年時的缺憾全找補回來,又或者是她想用衣服替自己“說話”。總之,穿衣打扮對於張愛玲來說,是人生中一件隆重的事情。

《傳奇》出版時,她到印刷所去校稿樣,因為穿衣服太“另類”,整個印刷所的工人停了工——都看張愛玲了。

《傾城之戀》被改成舞台劇的時候,柯靈、張愛玲一道與影視老板周劍雲會麵。當天,張愛玲著一襲擬古式齊膝的夾襖,超大的寬身袖子,火紅綢子,黑鍛鑲著寬邊,右襟下有一朵舒卷的雲頭,類似如意。

周劍雲是見多識廣的,交際場上的各種時髦女子見得多了,可是在張愛玲這般盛氣脫俗的裝束麵前,這位影視大佬竟然也拘謹起來。

張愛玲正是如此,輕而易舉地便能抓住別人的目光。然而吸引目光的同時,自然會招致非議。

麵對非議,她坦言:“我既不是美女,又沒有什麼特點,不用這些來招搖,怎麼引得起別人的注意?”

她的坦蕩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而非他人的眼光中。世間灑脫如她者能有幾人。

自古便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告誡,且女子矜持和低調一直是社會一直以來女子所宣灌的美德。

世事洞明的張愛玲,當然知道這些,然而,她更是深愛著自由。被壓抑了數千年之久的中國女子,恐怕也就隻有穿衣規矩的相對寬鬆這點自由了,她又怎肯放過。她說:中國男子的生活比女子自由得多,但男裝卻比女裝不自由得多,然而單憑這一點不自由,我就不願意做一個男子。

自由是她的命,她一生都為自由而活。

回到上海,張愛玲住在姑姑那裏,位於赫德路1292號的愛丁頓公寓。而此時,母親又出國了。又一次成了張愛玲飄遠的夢境。

父親的家是回不去了,張愛玲也不願意回,就這樣,還是跟姑姑住在了一起。

自從被囚禁,最後逃到母親那裏開始,父親的那個家在張愛玲心裏已“不存在”了,她把姑姑家當成了自己在上海的家。

張愛玲說:“亂世的人,得過且過,沒有真的家,然而我對於姑姑的家卻有一種天長地久的感覺。”直至晚年,兩位老人的關係依舊親密,相偎相依,這是張愛玲淡漠的親情關係裏的一抹安慰。

對於姑姑,張愛玲心中是充滿感激的,雙親難親之時,能有姑姑相伴,這也多少能溫暖她的心。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香港並不是她所愛,但是香港卻給了她深刻的記憶。那些好的、壞的、瑣碎的都時而不時地在她的記憶裏回旋。

在港大的三年時間裏,她發奮讀書,欲通過個人努力擺脫自慚形穢的命運,她也做到了,門門課程優秀,是老師眼裏的好學生,在班上最有希望被送去倫敦深造。

眼看著美好的未來觸手可及,然而,一場戰爭擊碎了所有關於夢想的憧憬,三年的成績毀之一炬,三年的苦讀付諸東流。

以前的成績作廢,她不得不重新考學。當時,好友炎櫻進了上海的英國學校,成為了校方指派的學生長,除品學兼優外,還要人緣好,能服眾。後來,她進入聖約翰大學,直至畢業。

張愛玲也報考了聖約翰大學,以她的成績,完全是十拿九穩的。可就在她憧憬著異國風情時,她卻得到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結果,她國文竟然不及格。

一個自小飽讀詩書,有著寫作天分與熱情的女孩,居然國文不及格,這是一件多麼諷刺的事。仿佛是命運的一個玩笑,卻真實地照進她的生活裏,扣住了她邁向英格蘭的腳步。

張愛玲因此被要求進入一個國文補習班。她的中學老師也為之憤憤不平:“如張愛玲的國文入補習班,則請問有些大人先生該編入何年級?”也許是張愛玲過於敷衍,但即使如此,也絕不會低於那些文墨不通的中學生吧。

落榜成了一個冷硬的現實,張愛玲也就沒有什麼掙紮了。被遠行的夢牽扯太久,她也有些累了,夢落了,心也自由了。她索性撿起了冷落已久的筆,開始隨心所欲地揮灑思想,描摹生活。所有的文字,都是心靈的沃土上綻開的花。

起初,她並不是寫小說,也不是為了補習國文,而是用英文寫自己感興趣的服裝,評自己看過的電影。

這樣,既大大滿足了自己的這兩項濃厚的興趣,同時,投給外國人辦的刊物,還可獲得一筆豐厚稿酬,自己養活自己,又大大減輕了姑姑的負擔。這成為當時張愛玲的一段樂事。

就像她說過的:“用別人的錢,即使是父母的遺產,也不如用自己賺的錢來得自由自在,良心上非常痛快。”她就是這樣的人,不願依賴,不願給別人添麻煩,凡事總想著靠自己,即使是父母親人。

不管是看上去多堅強的女人,都會有顆柔弱的心,每個女人都會渴望一個溫暖的避風港,可是,宿命的安排,讓一些女人不得百煉成鋼,在世間堅毅的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