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若隻初見——初遇胡蘭成(3 / 3)

戀愛中的女人都是自我嬌慣的。在胡蘭成麵前,張愛玲儼然就是一個小女孩。

她喝濃茶,吃油膩甜爛之物,雖不常買東西,卻絕不虧待自己的嘴巴。在飯菜上也不慳吝,點心是每天必吃的,她將自己調養得像隻紅嘴綠鸚哥。女為悅己者容,隻要有餘錢,就會買衣料,添置胭脂花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給自己的男人看。

她又向他說起母親對她的淑女化教育,那是一場徹底的失敗,可張愛玲提起往事,卻咯咯笑起來。

她道:“我母親教我淑女行走的姿勢,但我走路總是衝衝跌跌,在房裏也會三天兩天撞著桌椅角,腿上不是磕破皮膚便是瘀青,我就用紅藥水擦了一大搭,姑姑每次見了一驚,以為傷重流血如此。”

說完,又開心地笑了。胡蘭成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咧著大嘴毫無顧忌地笑,或者單把喜滋滋的表情掛在臉上,又抑或是多麼傻裏傻氣的樣子,這個有著勃勃野心、濫情又老道的中年男人,內心不禁柔軟濕潤起來。

可這樣的溫情,能持續多久呢?也許不知道那個期限,他們才是幸福的。

生活也偶有插曲,別有一番情致。一次,張愛玲與炎櫻談起,兩個女性朋友如果各自有了丈夫,那麼這兩個好朋友之間也會產生一種難言的微妙關係。

炎櫻:妒忌這樣東西真是……譬如說,我同你是好朋友。假如我有丈夫,在他麵前提起你的時候,我總是說你的好處,那麼他當然,隻知道你的好處,所以非常喜歡你。那我又不情願了……如果是你呢?

張愛玲回:我也要妒忌的。

而現實中,還真讓她體驗了一次這種微妙心情。

蘇青是張愛玲和胡蘭成共同的朋友,兩人在一起時常聊起蘇青。蘇青原是大戶人家的少奶奶,後與丈夫離了婚,獨自帶著孩子辦事業,在男人堆裏打拚,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像她這樣的情況還是會招人非議的。

直至多年後的今天,蘇青仍是一個讓人佩服的女子,既在職場打拚,又要顧家顧孩子,在那個年代,能有這份勇氣實在不易。張愛玲與蘇青是知己,是意氣相投的好朋友,兩人在很多事物上都有相同的見解,她們也倍加珍惜這份難得的緣分與情誼。這兩位才女是當時文壇上齊名的“雙子星座”,提到盛名時代的張愛玲,就不能不提到蘇青。她們對彼此的評價是如此中肯,又入木三分。

張愛玲很看重蘇青對自己的評價,蘇青曾這樣評價她:“我讀張愛玲的作品,覺得固有一種魅力,非急切地吞讀下去不了,讀下去像聽淒幽的音樂,即使片斷也會感動起來。她的比喻是聰明而巧妙的,有的雖不懂,也覺得它是可愛的。它的鮮明色彩,又如一幅圖畫,對於顏色的渲染,就連最好的圖畫也趕不上,也許人間本無此顏色,而張女士真可以說是一個‘仙才’了。”

在大眾場合不喜言辭的張愛玲,也曾對蘇青作過一番褒評。那是《雜誌》社組織的一次女作家座談會上,主題是讓他們閑談一下自己眼中的中外女作家。

張愛玲照例是坐在角落裏靜靜地聽,直到大家講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條斯理地說:在古代的女作家中最喜歡李清照,李清照的優點,早有定評,用不著我來分析介紹了。近代最喜歡蘇青,蘇青之前,冰心的清婉往往流於做作,丁玲的初期作品是好的,後來略有點力不從心。踏實地把握生活的情趣的,蘇青是第一個。她的特點是“偉大的單純”。經過她那俊潔的表現方法,最普通的話成為最動人的,因為人類的共同性,她比誰都懂得。

兩人真不愧是知己,連為人態度與寫作情趣都相似,張愛玲不也是“偉大的單純”,喜歡“把握生活的情趣”嗎?

張愛玲的眼界頗高,一般女作家根本看不上眼,獨對蘇青是相當的讚賞:“如果必須把女作家特別分作一欄來評論的話,那麼,把我同冰心、白薇她們來比較,我實在不能引以為榮,隻有和蘇青相提並論我是心甘情願的。”

可見,張愛玲絲毫不避談對蘇青的喜好,在《我看蘇青》裏,她曾這樣描寫:“蘇青的美是一個俊字。有人說她俗,其實她俊俏。她的世俗也好,她的臉好像喜事人家新蒸的雪白饅頭,上麵點有胭脂。”

胡蘭成認為張愛玲的評論很到位,甚有同感。他又是個少世俗戒律的人,認識蘇青本來在前,這下張愛玲與蘇青又成為了好友,於是,他更是經常去蘇青那裏坐坐,談談時局,聊聊近況。

一次,張愛玲閑來無事便跑去了蘇青家,恰巧胡蘭成也在,即使再開化的思想,也清除不了男女授受不親的傳統因子,當時三人的尷尬可想而知。

張愛玲很清楚胡蘭成為什麼在這裏,也當然明白兩人很坦蕩,蘇青呢,又是一個行事大方磊落的人,她喜歡看胡蘭成私底下與自己相處時的樣子。

雖然一切都很明了,但她心底還是泛起了一絲無可名狀的嫉妒與委屈,看著自己心愛的男子與另一個女子在一起,即使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社交了,可仍抑製不住的難過。

這就是戀愛的獨占性,戀愛中的人是占有欲是最強的,恨不得對方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是專屬於自己的。

張愛玲說:“戀愛的定義之一,我想是誇張一個異性與其他一切異性的分別。”胡蘭成眼中的張愛玲,何嚐不是這樣被“誇張”了的,她不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但絕對是最特別的一個。在胡蘭成麵前,她的生活上的低能與平日裏難得展現的聰明機警,全一一展現了他的麵前,令他覺得別有一番情致。

在胡蘭成眼中,張愛玲無論做什麼事,都是一副很專心、沉思的樣子,連走路、拈一枚針或開一瓶罐頭,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雖然很吃力,卻又不肯有一點點遷就。

這樣稚氣的女孩子,在與人接洽寫稿事宜時卻兩不吃虧,連費用的預算也做得好好的。在處理事情上,她有自己的條理和判斷。

她一向愛財,還把這當成大優點告訴胡蘭成:她在錢財上總是兩訖,凡事像刀截的分別,總不拖泥帶水,她與姑姑分房同居,兩人錙銖必較。

雖然她也知道,在中國人眼裏,愛財雖算不上惡名,但也絕不算美德,可她還是高興地對胡蘭成說:“我姑姑說我財迷。”也許,手裏握著錢,才讓她有一種安全感吧。

無論是跟姑姑、炎櫻,還是蘇青,或者別的親人朋友,張愛玲一貫算得分明。

兩人有著共同的興趣,就是愛好詩文,在這方麵,兩人是心存默契的,可兩人用的方法又完全不一樣。張愛玲看書,憑的是小孩子直覺好惡的讀書法,有時純粹為了好玩,就是這點滴直覺卻往往能擊中胡蘭成縝密的推理,或是完全吻合。

比如,張愛玲喜歡中國古典小說,對《紅樓夢》、《金瓶梅》、《海上花列傳》等頗為熟悉。讀書的時候,關注的點也與常人不甚一樣,

她連《金瓶梅》裏宋惠蓮穿衣搭配都記得清楚,胡蘭成問她是否對裏麵穢褻的描寫感到刺激,她說沒有感覺,隻是更喜歡其中諸如吃穿、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的生活細節,她對其中的人情世故更感興趣。

她還喜歡看小報,許多惡濁矯情的句子,張愛玲一邊笑罵,一邊看,還開心地轉述給胡蘭成聽。

胡蘭成驚詫於張愛玲的這種“矛盾”,既然能與塵世中的汙濁自然地分離,看待事物又如此純淨,像個小孩子,可她又不喜歡小孩,對一般女孩愛親近的小貓小狗,甚至小天使,她都沒有好感。

也有人說,“人之初,性本惡”,小孩子的天性是不會遮掩的,好的,壞的,都展露無遺,張愛玲是怕被這種無遮攔的原始的“惡”傷害嗎?相愛的人在一起,仿佛空氣裏都彌漫著幸福的味道。兩人執手相望,即使沉默,也有萬千情愫在彼此心間湧動。她癡癡地看著他,掩飾不住的愛慕,說:“你怎這樣聰明,上海話是敲敲頭頂,腳底板亦會響。”人處在太幸福的環境裏,又會懷疑是否在夢中,她問他:“你的人是真的麼?你和我這樣在一起是真的麼?”如此癡問,還要他一定回答,甜蜜裏有一種尷尬的喜悅。

張愛玲也是想過結婚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多麼令人向往的畫麵,但也知道,他有妻室,又沒有定性。在一封信裏,對他說:“我想過,你將來就隻在我這裏來來去去亦可以。”一個跟好朋友還會有醋意的敏感女子,竟會說出這種話來,她內心的掙紮與痛苦是可以想見的。

張愛玲不是一個纏綿悱惻的女子,心裏有再多的哀愁憂傷,也會理智、冷漠地把自己的感情壓回付出,她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外表上看去很堅強,其實卻脆弱無比。她能漫不經心地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內心是經曆了萬般波濤洶湧的,看似平靜的麵容下,卻有著一顆早已翻江倒海的心。

她是真的是愛了,才肯容忍他的這般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