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馬不停蹄地奔波在雲莊的各個角落,莊裏的人一臉疑惑地望著我,不知道我究竟要幹什麼。
雲莊隻是個巴掌大的地方,我在這裏跟著爹娘住了二十多年,卻始終不知道這裏住了多少人。在一個紅霞滿天的黃昏,當祖父咳嗽著拄著拐杖從那間陰暗潮濕的屋子裏走出來問我現在莊裏最老的那個人是誰時,我有點摸不著頭腦。夕陽的最後一抹光線透過窗的縫隙照在祖父那張斑駁的臉上,我仿佛看見父親操著熟練的小刀一刀一刀地刻在光滑的木頭上,劃出一道道溝壑縱橫的痕跡。
我心底疑惑著,祖父這是怎麼了。娘一直說祖父早就患了老年癡呆症,叫我少搭理他。隻是父親一直認為祖父腦子比往年更加清醒。祖父不加辯說,沉默不已。
祖父死死地盯著我說,兒,你能告訴我現在雲莊最老的人是誰嗎?“我是達兒,是你的孫子。”我有點相信母親的話了。幽暗的屋子裏,我看了祖父一眼,然後飛快地跑出屋去。轉身,祖父蒼茫的眼神落進我眼底。接下來的日子,祖父一碰見我就問我這個問題。祖父始終沒有去問爹和娘,他是把我當成他的兒了。
在一個落雨的深夜,當我夢見祖父掐著我的脖子大喊著那個一直困惑他的問題時,我最終決定幫祖父解決這個問題。
次日頂著烈日,我匆匆往幾十裏之外的鄉政府跑去,一路的風塵揚起來模糊了我的臉,而我的心卻愈加澄澈起來。我想我一回來,就能給祖父一個滿意的答案。
幾個小時後,當我滿臉興奮地告訴祖父現在雲莊最老的那個人是村尾的老王時,祖父卻一臉淒然地望著我說,老王去年就死了。去年就死了?我一低頭,忽然想起去年自己爬火車跨越雲莊而後漂向城市的事。當我帶著滿身的汗水再次跑進鄉政府的大門,適才接待我的那個女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你到底煩不煩,這些資料都是五年前的,早過時了。
我茫然地望了望天,而後一臉沮喪地往回走,天上的太陽照在我身上,不時變幻著我的影子,時長時短。
祖父拄著拐杖站在門口,看著我一臉頹喪的模樣,張了張嘴,便踩著高低不平地腳步進屋了。
次日我便馬不停蹄地穿梭在雲莊的大街小巷,謊稱自己是鄉裏新派來普查人口的。村頭的老張一聽,疑惑地打量了我一眼,然後從落滿灰塵的櫃子底層翻出半新半舊的戶口本遞給我。接過小本本,我在紙上迅速寫下幾個蹩腳的字。望著這些陌生的名字,一張張熟悉的臉開始在我腦海裏浮現,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拿著抄著名字的本本走在雲莊滿是灰塵的黃泥路上,無聊時我就跟那些名字玩。我粗糙的小指頭一指在一個陌生的名字上,眼前便出現一張活靈活現的臉,時而朝我微笑時而朝我哭泣。說到底,巴掌大的雲莊,那些人那些事,我大都見過並經曆過。隻是有些臉逐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