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片森林(1 / 2)

揉著惺忪的睡眼,雙腳踩在清晨的雲霧裏,我緩緩朝莊的那一邊走去。父親就在我不遠的地方,我聽見他的腳步落在青石上發出的聲音。

天微亮,父親就把我叫醒了。父親總是把一切準備妥當後才叫醒我,而後他蹲在門檻上,卷好一根煙,緩緩地抽起來。我捧著毛巾擦一把臉,就回頭望父親一眼。父親指尖的那丁點星火在薄夜的映襯下顯得光亮起來,而他的身影卻淹沒在無際的黑暗裏。父親每每抽完煙,響亮地朝我吆喝一聲,我們就出發了。

路蜿蜒著伸向遠方,白天在半空中漂浮著的灰塵此刻安靜地匍匐在路麵上,仿佛沉睡未醒的雲莊。

太陽探出半個頭時,父親和我來到了山之巔。父親把斧頭鋸子放在長滿青苔的石頭上,而後從袋子裏掏出一葫酒來,拿給我兩個饅頭,自己仰起脖子咕嚕著喝了一大口。父親每次提起斧頭前,總要喝一葫米酒,那是母親還在時釀就的。母親走了,留下的是那二十多壇她親手釀造的米酒。父親沉默著喝酒的那會兒,我就啃著饅頭站在高高的山頭上,眺望模糊而遙遠的雲莊。

父親的一聲吆喝,悠悠地回蕩在整個山間。山風呼呼,像一群幽靈在墳地裏打著轉兒,此消彼長,如泣如訴。在一聲喀嚓的倒塌聲中,父親眼前那棵站了許多年的樹終於躺下。父親扔下斧頭,躺在地上,長長地舒了口氣,額上滿是汗水。

我跟著父親,把落了滿地的深綠攏在一起,而後抱著把它們灑在不遠處那個不起眼的墳墓上。光禿禿的墳墓轉眼之間便淹沒在一片春色裏,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父親跪在墓前磕了三個頭,而後看著我說,林子,過來,給你娘磕幾個頭。父親的這句話立刻讓我知道裏麵躺著的是我隻叫了兩年的娘。

我抱著兩根光禿禿的樹枝搖晃著走在後麵。父親扛著樹身,不時回過頭來看我一眼。父親始終沒有停下。

傍晚時分,那棵在山上待了許多年的樹橫躺在我家門口。父親在樹旁點了三炷香,細長的煙霧繚繞著朝天際飄去。三炷香燃盡成灰時,父親又開始忙碌起來,而我早已八字形的趴在床上。

夢裏,我看見父親兩手推著刨,把樹的滿身斑駁刨成一片耀眼的白。深夜,我從夢裏爬出來,一堆蛻皮的木頭一臉蒼白地出現在我眼前。昏黃的光線把它們的身子斜射在牆壁上,仿佛一個殘缺的人,搖晃著走在牆壁上。

我擦著雙眼走出門,搖晃著走進昏暗的廚房喝了一瓢水。父親正蹲在門檻上抽煙,整個身子前傾著,一半在黑暗、一半籠罩在暗淡的光線下。

次日黃昏,父親把棺木送到了張太爺家。張太爺壓抑著喪子的悲傷,一臉熱情地緊握父親的手。臨走時張太爺硬要留父親吃飯,父親婉言拒絕了。在巴掌大的雲莊,父親是有名的木匠,造得一副好壽木。莊裏每每有人蹬腿而去,都會把複雜的眼神投向父親。每每此時,父親二話沒說就帶著我上山了。平日裏父親不上山,隻在家裏給莊裏人做些小板凳家具之類的東西。隻有雲莊的人飄向天際的那天,他才帶著我匆匆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