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二年春天,曼殊住在上海了。此時我在上海七浦路租屋居住,曼殊和朱少屏都來同住過。我們白天同在太平洋報社辦事,晚上還到七浦路睡覺。我們的同吃花酒,就在此時,大概每天都有飯局,不是吃花酒,便是吃西菜,吃中菜,西菜在嶺南樓和粵華樓吃,中菜在杏花樓吃,發起人總是曼殊。有一天,有兩個穿洋裝的廣東人,到太平洋報社來找曼殊,後來聽曼殊講,是他的異母弟兄。我現在想起來,—個一定是蘇墨齋,還有一個,也許就是《答蕭公書》中所謂穆弟吧。曼殊從杭州還到上海的日子,我現在已記不清楚,但總在舊曆二月廿日以前的,在這一天的《太平洋報》上,登有曼殊的《南洋話》。到二月廿三日,報上又登有曼殊住在編輯部的消息,可以證明。二月廿四日,他又到杭州,三月初二日才還上海。三月十四日,同孫伯純等還去日本一次,四月十一日,仍到上海。還去的時候,我有一詩送他,他在日本時,有《與葉楚傖柳亞子朱少屏書》兩通。曼殊重到上海後,即發表《潮音跋》及《斷鴻零雁記》於《太平洋報》,劉三曾因血統問題,提起質問,曼殊含糊其詞,這是我同陳佩忍兩人親耳聽見的,佩忍還同我講起油瓶的話。曼殊曾把一張日本女人的照相給我看,叫我往報上發表,問他是甚麼人,他不肯講,我替她題上了“東海女詩人”五個字,鑄銅版登出,此照相鑄版後被曼殊討還,至今不知下落,也不知那“東海女詩人”究竟是誰。還有一張曼殊自己的西裝照相,我也拿來鑄版登報,題的是“東海詩人蘇曼殊”八字,我對他講,可以同“東海女詩人”湊成一對,他微笑而已。五月初五日,曼殊東渡日本,隨後我也還到鄉下去了。(曼殊起初的計劃,似乎是四月廿三日星期六就要東渡的,後來偕馬小進到華涇劉三家中去住了幾天,所以直到五月初五日啟程東渡,初六日過長崎,有明信片給劉三。)七月中曼殊寄我—信,拆開來一看,不是給我的,我就寄給胡寄塵,在《太平洋報》發表,這一信就是壬子七月《與某君書》,題目當然是我替他加上去的,所謂某君者,究竟不知是甚麼人,後來也沒有問明白。信中所講的丹鳳山、珠簾瀑、玉娘湖、沙陀江、樟溪、楓峽等地,我去問在日本住過近十年的老留學生,都說不知道,此信所講的話,頗有小說風味,和《天涯紅淚記》中的一部分相類似,我有些斷不定他的是真是假了。九月中有三信給我,都不很長。他九月底到上海,住在英租界大馬路一家客棧,名叫第一行台,我曾去看他。此時葉楚傖也正從北京還來,大家在上海歡聚,我的《海上雜事詩》中,有一首雲:“東海騎鯨蘇學士,朔方屠狗葉參軍。歸來心緒渾難說,付與西風怨夕曛。”講的就是他倆了。曼殊說“難說”應改“無著”,但我沒有依他。後來我匆匆還去,曼殊在上海住到舊曆十一月,和鄭桐蓀、沈燕謀同赴安慶。在安慶時給我的信很多,我約他舊曆年底到桐蓀的家裏來玩,他欣然允諾。到學校放了寒假以後,他果然和桐蓀同到盛澤,還約了朱少屏偕來,我也先在盛澤等他,歡聚了幾天,他就到上海過舊年去了。
一九一三年舊曆正月,我到上海,曼殊還沒有走。有一天晚上,曼殊在花雪南家請我吃花酒,少屏和楚傖都在,還有陳英士。這一夜就是宋鈍初北上之夕,英士沒有吃完,便匆匆先走,他說要到車站上去送別。誰知明天看報紙,鈍初被刺,國民黨右派想利用老袁來解決政治問題的策略,完全失敗,中國的大局,從此又一變了。我先還鄉下,曼殊二月中仍偕桐蓀、燕謀赴安慶,三月又偕來上海,和燕謀同住第一行台,桐蓀則往來上海盛澤間。此時似曼殊又到過盛澤一次,住有半個多月。四月中旬,曼殊再到安慶,但三十日又還上海,五月初二日同燕謀到盛澤,廿二日到蘇州,住烏鵲橋滾繡坊七十二號,這便是桐蓀老兄詠春的寓廬。曼殊在此與桐蓀、燕謀同編《漢英辭典》,至六月底完成,又赴上海第一行台,一直住到舊曆十二月,方還日本。曼殊在第一行台時,大吃花酒,直吃到裘敝金盡為止。十月中我曾到上海,去看過他一次,此時他忙於吃花酒,通信很少。到十二月還日本後,通信忽然加多,在一個月中間,有《與柳亞子書》七通,《與劉三書》六通,《與葉楚傖書》兩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