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九二七年上海大東書局出版的《紫羅蘭雜誌》第二號上,有顧悼秋的《雪蜨上人軼事》,記畫《汾堤吊夢圖》,及在盛澤鄭氏著書兩事,此兩事均不甚密合。《汾堤吊夢圖》的事情,大概是如此:太平洋報社的廣告主任是李息霜,住報社三樓,有一房間,布置甚精,息霜善畫,畫具都完備;有一天楚傖不知如何趁息霜不在報社時,把曼殊騙到此房間內,關了門畫成此圖。但未必是完全硬騙,蓋楚傖索曼殊畫,曼殊恒以無靜室及畫具為辭,楚傖引彼至此房間內,一切都完備,且言,如嫌外人闖入,可以關門,於是曼殊無所借口,不能不畫了。悼秋言曼殊嗜酒,此大誤,曼殊並不嗜酒,楚傖決不以酒為餌,不過此房間內,糖及雪茄或牛肉是不能不預備的。第二段尤奇詭。曼殊曾三次到盛澤,末一次住得日子最多,但亦不過二十天。所謂數月,或並住蘇州鄭寓計算。所著書即是《漢英辭典》。文內“大書小書朱書墨書”一節,直抄襲定庵的《宗先生述》,曼殊其要變做箭垛式的人物了。曼殊末一次到盛澤在一九一三年夏,即民國二年,文中作民四,亦誤。
曼殊一九一二年冬天第一次到盛澤時,在往來的旅途上,鬧了兩件笑話。他來時是乘滬杭車到嘉興,再從嘉興到盛澤的。此時嘉興到盛澤的小輪船還沒有,他坐的是民船,碰著大逆風,船夫上岸拉纖,他也要去拉,一個不小心,撲通一聲,丟到水裏去了。好容易救起來,西裝皮大衣已全濕,到盛澤後,在火爐上烘幹。後來從盛澤還上海,經過蘇州時,又在驢背上跌下來。拉纖下水,騎驢墜地,倒是一個巧對,哈哈。
曼殊到盛澤,《年譜》上隻寫兩次,一次是一九一二年冬天,一次是一九一三年夏天。但實際上似乎還有一次,應在一九一三年春天。此時桐蓀住盛澤,我住梨裏,相去二十多裏。曼殊是年三月十日《與柳亞子書》:“桐兄前日抵申,同寓行台,今擬明日同作蘇台之遊,迄抵盛後,當能定奪何時能至尊許也。”照此信所講,是曼殊三月十一到蘇州,從蘇州到盛澤,並擬由盛澤來梨裏看我。但我記得曼殊並沒有到我家裏,也許我先到盛澤去看他,所以他就不來了。曼殊之到盛澤,除此信外,還有一九一三年陽曆五月一日的《民立報》可為證據。此報上有楚傖的《編輯餘話》,他講:“曼殊泛棹分湖,欲依陸子敬終老是鄉耶?何禪蹤寥寂,至今未來海上也。”所謂分湖,即指梨裏盛澤一帶,陽曆五月一日即舊曆三月廿五日,此時曼殊確在盛澤無疑了。四月十四日《與鄭桐蓀書》:“英居滬半月,已費去數百金。”據此,曼殊當在舊曆三月底還上海的。此信上又有赴盛澤之意,他說:“燕君若不來,仍望吾兄駕臨海上,或寄快信一通,速燕早來,同赴尊府。”但這一次卻沒有去成,直延期到舊曆五月初二日,方始成行,因為他中間又到安慶去一轉了。據五月十八日《與某公書》:“四月三十日,從安徽過滬,……重午前三日,偕燕君行抵舜湖。”舜湖就是盛澤的別名。
在一九一四年十二月日本東京民國社出版的《民國雜誌》第一年第六號上,有這樣的一頁廣告:“《泰西群芳譜》,羅鳳、曼殊同纂,每部定價八元。《埃及古教考》,英國貝德黎博士原著,震旦釋曼殊譯為漢文,每部定價二元。《拜倫詩選》,釋曼殊纂,每部定價五角。《粵英辭典》,羅鳳、曼殊同纂,每部定價四元。《漢英三昧集》,釋曼殊纂,每部定價壹元。世界各大書坊均有寄售,發行所芝區南佐久間一丁目三番地民國社啟。”這廣告裏麵所講的書,除掉《拜倫詩選》《漢英三昧集》以外,我們從來沒有見過。最近遇見當時民國社的主幹居覺生,問起他時,也說並沒有出版。這幾部書的下落,就無從訪問了。
沈燕謀君是曼殊很好的朋友,曾在安慶高等學校及上海第一行台與曼殊同住頗久。在一九二七年三月,無忌曾寫信給他,討論曼殊的事情,他的複信如下:“兩奉手翰,聆悉種種。《潮音跋考證》兩篇,亦經拜讀。曼師中年以後,好弄玄虛之習,與日俱深,假名臆造之事,隨處發生。尊著直認飛錫為‘烏有先生’,實為確切不移之論斷。茲因尊著,回憶前事兩則,可為假名臆造之旁證。(一)曼師詩中有《吳門依易生韻》詩二三十首,作此詩時,實在盛澤桐兄家,易生則燕謀別字也。燕謀初未作詩,偶與曼師談得高興,曼師竟以《依易生韻》為題。後在上海報紙發布,友人乃有向燕謀索原詩者,燕謀無以應;告以原因,相與一笑而罷。此一事也。(二)《燕子龕隨筆》之著,實在民二以後,此亦燕謀所目睹。燕謀識曼師在民元之秋。其年十一月,即同赴安慶。年底在上海度歲。次春,又同去皖。夏初東歸。四月以後則在盛澤,與桐兄等三人共編《漢英辭典》,(尊書《粵英辭典》,疑即此書。)曆四月而畢事,複至上海。所謂《燕子龕隨筆》者,在此時期中著筆最多,中有三四條頗涉及燕謀。(一梅、燕君等名稱,皆是也。)先於二年,在上海報刊布。三四年又在日本某雜誌登出全部。登出後,曼師曾裁剪寄我。今茲《潮音跋》在一九一一業已著成,此時安得有《燕子龕隨筆》耶?即使有之,此《隨筆》者,亦決非我人今日所知之《隨筆》,有斷然者。此又一事也。以此推論,不但飛錫是曼師臆造之人物,即《潮音跋》所舉自著之書,最少亦有一部分有名無書,足下儻不以為武斷耶?燕謀與曼師前後同居一室者,凡六七月,恒見一小皮箱中,儲有種種零星著述;偶向索觀,則曰:‘無足觀,無足觀。’其有時強奪以去者,多在滬報登出。時葉君楚傖同居逆旅,每有所得,輒為任刊布之責也。《埃及古教考》《泰西群芳譜》,從未見過,當是民三以後之著述。與曼師同著《粵英辭典》之羅鳳,並非燕謀之號。《漢英辭典》之稿,為劉成禺買去,頃不知流落何處矣。曼師所貽之書,適不在行篋中,俟後檢出,更當錄寄。”我們所知道的,《粵英辭典》是曼殊與羅鳳同纂,《漢英辭典》是曼殊與燕謀同譯,現在燕謀說羅鳳並不是他,但又疑心《粵英辭典》即《漢英辭典》,未免有些矛盾。關於《燕子龕隨筆》,我以為曼殊在一九一一年著《潮音跋》時,是有名無書,到一九一三年,就寫起來了。上海報是《生活日報》,日本某雜誌就是《民國雜誌》。曼殊給燕謀的信,燕謀沒有抄來,無忌也就出國去了。直到最近期間,我從日本還到中國。在南看見楚傖,他說燕謀要我去看他,有曼殊的東西交給我。後來我同少屏去找燕謀,又說是到南通去了,還上海的日期未定。我預備寫信到南通去問,希望他要交給我的曼殊的東西,可以早些兒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