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終於停下了手中的遊戲,斜睨著她,問:“之前小藍被罰的時候,怎麼不見你站出來承認?”
“對不起,對不起,”他明鏡般黑亮的雙眸讓玲子一陣心慌,眼淚刷的就流了下來,“這些日子我一直很內疚,我也想去跟護士長認錯的,但是,但是我做不到。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是農村來的,又不像你們有強有力的靠山……”
“沒什麼不一樣的!”袁朗皺眉打斷了她,當頭棒喝,“別自己看輕了自己。”
“對不起,”玲子不斷的哭著道歉,甚至說:“你要我怎麼樣都行,隻求你別說出去……”
袁朗不免有些鄙夷,他冷冷的說:“我接受你的道歉,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他不再理會她,低頭繼續打自己的遊戲。
“我會補償的。”玲子大聲的說。
袁朗頭也不抬的答:“隨你!”他不喜歡她——一看就是個不踏實、耐不住寂寞的人。
接下去的日子裏,玲子不斷的向袁朗示好,但都被他打發過去。另一方麵,袁朗和藍玥之間的相處,卻越來越融洽,某些似有若無的情愫分明寫在兩人的臉上。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有看出眉目來的,於是跑去追問藍玥,藍玥羞紅了臉卻並未否認,為此跌碎了一眾未婚男士的心。
她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連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有時候,她甚至會認為他們相識已久,久到比一生更漫長,久到一想到或許有一天會失去他,她的心仿佛就會停止跳動……
可是,他呢?他是否也抱有同樣的心思?離他出院的日子越來越近,她也越來越覺得煩躁不安,好多次都差點脫口告白,但終究還是敗給了羞卻二字。終於,在他出院前的那一夜,她下定決心約他到後山賞月……
蟾月如酥香襲人,他們並肩坐在山頂的月桂樹下,舉頭望月。
“知道嗎?如果在同一個月中有兩個滿月,那麼第二個滿月就叫做藍月。傳說,看到藍月的人會一生幸福。”她魅惑的聲線撩動著他的心弦。
“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今晚是這個月的第二個滿月?”他的聲音同樣低沉撩人。
“很可惜,不是。”她回眸笑曰:“但是我是藍玥,是在藍月的夜晚出生的,所以,得到我的人就能得到幸福。”
袁朗也笑了,帶著一絲戲謔:“你是在向我推銷你自己嗎?”
藍玥緋紅了臉,但依然堅定的望著他說:“我喜歡你。”
晚風揚起她纖長的發,他伸手攬過一縷青絲,答她:“我也喜歡你。”落英繽紛,他傾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個沾染著桂香的吻……
第五回——亂(周尚文)
1932年上海
在戰爭與戰爭之間
我們歡然構築繁華的城市
在毀滅與毀滅之間
我們慎重地相遇相愛生養繁殖
在昨夜暴風雨之後悄然墜落的
是一整個春季曾經熱烈營造過的夢想和遠景
這圓滿完整編製細密的小小綠繡眼的窩巢啊
此刻沉默地置身於我悲憫的掌心
林間有微風若無其事地輕輕拂過
是誰正在歎息
正在極遠極藍的蒼穹之上
無限悲憫地俯視著我
——《綠繡眼》席慕容
抬望眼,蒼穹之上一無所有,神,真的還在那裏俯望人間嗎?
遠處不時傳來的爆炸聲讓袁玥記起,今朝是農曆除夕,此刻她本該帶著尚文一起回家吃年夜飯,一起陪家人談談天打打牌,一起在子夜時分點燃迎新的爆竹……
可是現在,她的家人已然背井離鄉、遠走天涯,而留下的她,也不得不在這充斥著哭泣與痛楚的醫院裏,一邊忙碌一邊牽掛著戰場上生死未卜的戀人。
前方被救下來的傷員帶來的都是讓人心痛的消息,閘北一帶滿目蒼痍、血流成河。好在,我們並沒有輸,戰事至今已過一周,日軍並未如預期那樣占領上海,他們甚至拿不下吳淞。
尚文,他可安好?他一直都反對她留下,他說,她不應該在他衝鋒陷陣的時候還要讓他分心。她卻倔強的拒絕了,拒絕他抱著視死如歸的心奔赴戰場,她用自己做賭注,威脅他:“你生我活,你死我亡。”臨別時他炙熱的吻依稀還殘留在唇上,那是她堅強下去的動力。
醫院裏一派忙亂,空氣中混雜著硝煙與血腥的氣味,死神定然蟄伏在某個角落冷眼旁觀。每天都有大量的傷者需要護理,人前她微笑著安撫那些幾近崩潰的苦難者,背轉過身卻偷偷抹去自己相思的淚水;累了的時候,找個安靜的角落小睡一下,卻又總是在噩夢中哭醒……
一九三二年的二月顯得格外的漫長,戰火中的人們度日如年。戰事不斷的擴大著,當月下旬,日方投入的兵力據說已超過七萬。國軍方麵也不斷的調兵遣將,而十九路軍依然奮戰在戰線的最前沿。
三月二日,日軍在太倉瀏河登陸,腹背受敵的國軍不得不後撤。三月三日,日軍占領了真如、南翔,而後宣布停戰,持續了一個多月的戰爭,終於告一段落。
最後聽到的並不是什麼好消息,傳聞,國軍方麵傷亡慘重。袁玥鼓不起勇氣去打探消息,她隻身回到了袁府——他們做過約定,一旦戰事結束,就回家等待……等待是一種煎熬,尤其是她根本不知道要等多久,更不知道等待的盡頭又會是什麼。思緒與屋子一樣,空蕩蕩的,她不願去多想,隻是端坐在西窗畔,看著夕陽落下明月升起,然後在靜謐的幽暗中,等待再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