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病房指給杜越遠,自己沒進去。臨走之前,我看到杜越遠俯身凝視林詡,手貼在她的臉頰上,林詡沒有睡覺,同樣看著他,眼睫輕輕閃動了兩下;四目相對,在任何一句話開口之前,杜越遠的眼淚一顆顆的掉下來,落到林詡臉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淚,其實那時候,我自己也花了眼,隻覺得那淚水折射出了奇特的光芒。
第二天是最後一門考試,我感覺考的很糟。倒是很早就做完了卷子,也不檢查,坐在原位發呆。很多同學今明兩天都要回去了,我忽然後悔為什麼不定火車票。回去呆兩個月,再回來,什麼事情都可以不再想,不再問。
考完試後不久,顧卓打電話來,隨口說了他的高考分數,我真是震驚。那樣的分數上我們學校應該不成問題,加上他家裏的關係,大概想進哪個專業就可以進哪個專業。那瞬間真是百感交集。當老師的確是有成就感的,就算他聰明,我無論如何還是有功勞的。
隨後想起如果他真的進了我們學校,那我大四的這一年怎麼才能熬過去。簡直不能想象。發愣的時候聽到他說:“我過去接你。”
電話那頭隱約有年輕的說笑聲,我實在不想見他和他那些跟我完全無法交流的朋友同學,當即拒絕:“不,我不去。”
顧卓停了停,我又說“我答應了林詡去看她”,說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掛了電話,去了醫院。
估計杜越遠前一個晚上都沒有離開。林詡今天看起來有精神多了,她靠床坐著,杜越遠坐在床邊的有後背的椅子上,正在讀一本書。不過一個晚上,他的確憔悴了,毫無疑問,昨天晚上他壓根沒有睡,沒有人睡得著。
我調整了一下表情,微笑著走進病房,跟他們招呼。頓時感覺回到了最初。在一切還沒有發生之前,我們三人之間曾經存在過的那種平和。並非我的錯覺,我們之前的確沒有尷尬,也沒有某種刻意的隨和,仿佛朋友就該是這樣的。
杜越遠合上書放到一邊,跟我招呼。我認出來那是我曾經送給林詡的《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中的一本,不由得露出微笑,跟林詡說:“原來你在看這本書,看來我的禮物沒有送錯。”
林詡微笑。她以前很少笑,生病之後笑得倒是多了點。她點頭有些困難,但是還是微微頷首:“很好的書。”
我說:“期末考試考完了,可惜你沒來。”
林詡眼睛微眯:“我很早就跟你說過,總有一天,你會是第一名。”
這話我一聽就心酸,杜越遠一樣,他隱忍著什麼,匆匆站起來去了走廊。看這他關上門之後,林詡把目光收回來,輕輕問我:“那天,你跟顧卓來了?你跟他還有聯係麼。”
一聽到這個名字,我隻有苦笑的力氣。累的眼睛都睜不開,說:“我不知道拿他怎麼辦,他不肯放過我。”
林詡“嗯”了一聲,費力的伸手握住我的手,低聲說:“文簡,你別難過,像以前那樣。我現在都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樣子。你推開門走進來,那麼漂亮,那麼熱情,笑容那麼明亮活潑,仿佛陽光一樣,不論走到哪裏,都能給人帶來光明。我真是羨慕你。”
我呆呆聽著。以前的我,好像的確是這樣,隨時都那麼開心,不必擔心明天,不必擔心未來,。
林詡的眼睛黑是黑,白是白,還是那麼漂亮。她專注的看著我說:“你回家吧,考完試了,你回家吧。我讓我爸爸給你訂機票,明天就走。”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如果回了家,就沒有後麵那些超過我想象的事情。有句話說,人生的錯誤就在於一念之差;但是我現在明白了,人生本來是沒有錯誤的,隻能說人生的改變在於一念之差。
林詡的臉頰日益消瘦,顯示出某種讓人不安的的痕跡。我把她的手塞回被子裏:“不,我在這裏陪你。哎,別勸我啊,我去叫杜越遠進來,你不想跟他說話麼。”
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林詡叫住了我,她的聲音很輕,充滿困惑:“你為什麼告訴他?”
我站住,卻沒回頭,說:“林詡,你總是喜歡替別人做決定。你有沒有想過杜越遠的感受。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想讓他留下遺憾。”
結果杜越遠沒在走廊。我最後在住院大樓下的小廣場上找到。那裏正在舉行一個關於器官捐贈的宣傳活動,搞得很熱鬧,我也收到了一張宣傳單,一個字一個字的看完單子上的內容,抬起頭,發現杜越遠正俯身在一張小桌子前填表格。
想來也是,人若是死了,一具軀體又有何用?毫無用處,不如捐獻出去,讓更多人得救。若是林詡沒有這個病,若是一切可以重來……不過就像顧卓說的,世界上根本沒有如果,也沒有本來。一個小我兩歲的男孩子輕而易舉的看明白的事情,我怎麼就不明白呢。難怪他要罵我笨,看來我的確是是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