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祈禱婦人(2 / 3)

娜袖,什麼是娜袖,在娜泣族裏地位最高的是厄袖,統領整個部族。其次就是娜袖,具有族長的血統和菁華美貌,以做忠誠的表率與政權最高的貴族和親。

當然,不是每個和親的少女都是娜袖,也不是每次都與雲沛和親。隻是,越是具有高度的政治代表性,皇北霜便在這和親路途上越易遇險。

遇的是誰?不得而知。在這沙漠裏,炙埋著**與邪惡,瘋狂與掠奪,還有貪婪與絕望……

“朵再,你餓不餓,走了這麼久,上來和我一起坐會兒吧!”

皇北霜很是心疼這麼一個蹣跚婆娑的老人,頂著灼人的太陽與刺骨的風沙跟在這支年輕的車隊裏。他們有一百二十四個侍衛,二十四個婢女,加上和親的娜袖跟伴嫁嬤嬤合計一百五十人,離了故鄉,難得再歸家全文閱讀全職複製。在厄娜泣,這已經是很壯大的婚隊了。但這其中,也隻朵再一人已年到末艾。

“嬤嬤不餓,娜袖餓了嗎?”朵再忙著看進轎裏。

“朵再你上來吧!”皇北霜拍了拍她骨瘦嶙峋的肩。

“嬤嬤不能上來。”朵再卻搖頭。

皇北霜一笑,“朵再不肯上來,那就為娜袖唱歌吧!唱祈禱的婦人,唱得娜袖此生永不忘這大漠淒涼!”

朵再果然沉默下來,隻有這個老邁的嬤嬤心裏知道皇北霜的悲傷。一個才十八歲的少女不得不穿越大漠遠嫁他方,前途何止未卜,甚至是凶險而艱難的。從厄袖兒收到雲沛正式聘書時,這場和親便成為定局。十八歲的皇北霜,硬生生藏住自己的不安,不曾讓人看出一點驚惶和不情願。她總是獨自一人驅馬離開,待到心情平複後又安靜歸來,歸來時,她臉上掛著淡笑,看不出丁點兒遲疑。朵再也有兒女,可是朵再知道,哪一家的兒女也沒有這一個堅強善良,聰明美麗。

想到這兒,朵再終於還是妥協了,拖著沉重的身子爬上車沿,可畢竟年紀大了,她爬得還有些吃力。皇北霜會心,伸手一把將她拽了上來,待她坐定後,便為她拂去頭發上的黃土,然後執起她的手貼在心窩上,輕聲道:“朵再,你知道嗎?娜袖在這世上最愛你,超過父親與母親,兄弟與姊妹。”

朵再胸中一酸,眼淚湧起了又逼退,她重重回握著皇北霜的手,低聲道,“娜袖兒,嬤嬤信你,你也信嬤嬤。萬事皆有盡頭,悲苦有,幸福亦有;貧窮有,富裕亦有;盡頭一到,不是苦盡甘來便是生無可戀。可是嬤嬤知道,你一定會苦盡甘來!”

皇北霜看著朵再,隻覺得貼心,“朵再,我知你心懷無窮的智慧,若沒有你陪我,我早就失去勇氣了。”

說完,她輕輕撫開朵再額上的亂發,問道,“告訴我,朵再為什麼要來做我的陪嫁嬤嬤?”

朵再聞言,不知心頭幾翻滋味,隻是垂眼回道,“嬤嬤老了,沒有用了,在家裏隻是負累,兒子女兒都有家了。這麼個亂世之下,自保性命已經困難,又如何能照顧我這老太婆?已經夠了,嬤嬤總算把他們拉扯大了,還求什麼?如今放不下的,倒是你這小時候吃過嬤嬤幾口奶水的娜袖兒。嬤嬤已經活夠了,不怕死,可就是撐著一口氣,嬤嬤也要陪你到最後!就像那白馬飛踏一般,娜袖也願意嗎?”

朵再一邊說,皇北霜卻已泣不成聲,多少年的辛酸委屈終於肯發泄出來,仿佛這世上隻有朵再一個親人,“嬤嬤放心吧,娜袖會等,等到苦盡甘來。”

朵再為皇北霜拭去眼淚,心中無限慈藹。

“嬤嬤還有一句真心話,娜袖聽了要當作沒有聽到,明白了要當作沒有明白,知道嗎?”

皇北霜點點頭,依在朵再懷裏,汲取著屬於母親般的溫柔。

“萬事皆有盡頭,悲苦有,幸福亦有;貧窮有,富裕亦有;惟獨天地沒有,時間沒有;**沒有,智慧沒有……娜袖,你聽到了嗎?”

皇北霜早已半睡了過去,卻如同聽了一首歌謠,嘴角邊還帶著微笑,卻咕噥著回道,“唔!就當作沒有明白吧!朵再!”

聽了她的回答,朵再不由一笑,望著懷中盛裝可愛的少女,一片嬌媚純真盡顯無遺。她竟可做到如此安穩,朵再想,聰明的孩子,你是否知道?命運早已注定,你必走上一條坎坷不凡的道路,縱然曲折展轉,亦會是一生的璀璨全文閱讀向母惡霸開炮。

夜晚的沙漠最是可怕,無窮的黑暗總讓人無法集中視線,不少獨行旅人都曾因此而瘋狂至死。到了這夜幕低垂的時分,車沿上一串串的駝鈴早已經叮叮當當響得疲憊了。皇北霜看看天色,確定不能繼續再前進,於是叫車隊停下來,安排侍衛們生了篝火,一百五十人圍在一個長滿刺花樹的大土山後麵歇息。

很多年輕的侍衛都不敢把目光放得太遠,隻是就近靠著夥伴,試圖壯膽。因為周圍太黑了,黑得讓人總覺得會突然從中跳出什麼怪物。

“果兒,拿一支木杆和一條白布過來。”

皇北霜的聲音仍是清亮的,一點也沒有被這種陰森的感覺嚇到。她看著天空和遠處地麵的風痕好一會了,直在心中暗自思量:天氣有些古怪,看來要多有留心,若是遇上風暴和流沙就完了。

“朵再,你去拿吧!娜袖要木杆和白布!”果兒稍做不耐地抬起頭,懨懨的聲音打斷了皇北霜的思緒。

隻見那頭朵再被她一叫,倒真驚醒了,連忙起身到車輦裏找來木杆和白布。

看著那雙幹枯的手把東西送到麵前,皇北霜眉頭皺了一下,十分不悅——早前也是有這種情況,那時叫果兒燕兒個拿水贈白馬,卻是朵再去做的。

“把白條綁在木杆上,然後插在那邊的山頭,那裏比較顯眼,可以做風標!”皇北霜沒有接過來,隻是看著果兒道。

可是果兒已經側過身,隻揮了揮手,喃喃道,“朵再嬤嬤去做吧!”說著就繼續睡覺。

朵再抱著木杆和白布條,顛簸地轉過身,正準備上土山,皇北霜卻一把拉住她,隻聽得一聲比呼嘯狂風更大更厲的吼叫——

“全都給我起來!”

所有人都嚇醒了,趕忙列站起來。

皇北霜冰冷的目光掃過站在前麵的二十四個婢女,最後把木杆和白布交給一個侍衛做好插在了土山頭上。回頭問朵再,“多久了?”

朵再扯了扯皇北霜的衣角,知道這是要追究她們欺負她有多久了。皇北霜卻斷然甩開,“你們欺負朵再有多長時間了?誰先開始的?”

二十四人嚇得花容失色,不敢回答。

“我隻問這一次!”皇北霜抽下駱駝身上的腰鞭,裂土破風的一甩。

“從……從婚隊出發開始的,是果兒帶的頭。”一個黃衣奴婢終於經不住開口。

皇北霜轉過頭,看著果兒,“是這樣嗎?”

二十多人皆點頭。

“除了果兒,其他人都坐下吧,實在累了想休息,也可以繼續睡覺。”

雖然皇北霜這樣說了,但大家除了坐下來,沒有人敢真的去睡覺。在厄娜泣,皇北霜曾是一位馳騁旱沙的獵鷹飛騎,她的獵物數量在族裏排名第一,不少家庭都受過她的接濟,而且她更是娜袖兒,地位十分崇高。

果兒怕得似要哭出來,又不甘心這麼被同伴出賣,畢竟也不是隻她欺負朵再最新章節郭嘉。她使勁地攥住衣襟,畏畏縮縮看著皇北霜。

唰!唰!

隻聽得皇北霜下來就是兩鞭子,打得果兒俯倒在地,果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委屈,嚎啕大哭起來。

“嗚嗚嗚!是族母說的,我們也是被挑選出來的和親少女,因為厄袖兒擔心姐姐到了雲沛不能讓那戰國王滿意,屆時就由我們來替補。雖說如果連姐姐都不行,我們這些妹妹更加不可能做到,可是,可是總指望著會有個例外的。”

她一邊咧咧地哭,一邊把話一股腦全說了出來,想必心中也有委屈的吧,“姐姐是金貴人,和親也帶著尊嚴,名正言順。我們是什麼!我們隻是奴隸的奴隸!姐姐和親前隻是向周身道個別,瀟灑便是上路了。苦又如何?我們也苦,可我們和親前,要學習如何伺候男人,學習如何用你想也想不到的辦法去討好男人,合著是做了個從裏到外的賤貨。姐姐,我們沒怎麼欺負朵再嬤嬤,我們隻是想在到達雲沛之前,嚐一嚐讓人代手代腳的滋味兒。我們沒錯,族母也說了沒有關係。”

唰!

她的話剛說完,皇北霜又是一鞭子下去,毫不留情。

果兒這一下終於再不敢吭聲。

皇北霜冷冷一哼,忽然高高執起朵再蒼老的手,眾人不由望過去,隻聽她怒道,“看著,這是一雙近百老人的手,撫育過五子三女。如今隻剩下這幅嶙峋骨肉,來做什麼?來陪著我們走一條沒法回頭的路,她的孩子沒有留她,甚至沒有來送她。”

眾人聽著,都覺心中似被哽了一下,不禁帶著同情的目光看著朵再。

朵再五味雜陳地看著皇北霜,沒料著她連這也注意到了。

然而,皇北霜持鞭的威嚴並沒有因這段辛酸減半。她繼續說道,“你們是一群為民族忍氣吞聲的少女,懷著以身體為武器的智慧,和我一起走在這條路上,曆經身與心交迫刺骨的痛苦,你們沒有一個人逃隊,還有七個日落日出,我們便要到達。你們會逃隊嗎?”

二十四人齊搖頭。

皇北霜卻沒有笑,她又是一鞭子向著果兒下去。

“一個心懷民族,生死不計的大漠兒女,挨得過艱難困苦,卻挨不過心魔誘惑拿一個半百老人欺侮泄憤?要人伺候?想要嚐嚐被人伺候的滋味?當朵再嬤嬤撐著一把老骨頭讓你們隨意差使的時候,你們也真不怕遭著天打雷劈!”

說完,唰唰又是兩鞭子,打完了,皇北霜把鞭子扔在一邊。

“七日之內,想走的隻管走,侍衛也一樣,隻要忘記自己是厄娜泣的子民,娜袖我絕不阻攔;七日之後,沒有走的就和我一起進入雲沛,從此生死由天!”

眾人一片寂靜,直到皇北霜領著朵再一起回到車架中休息,仍是久久沒有些動靜。

篝火依然旺盛的燃燒,山頭的白色風標也在狂亂舞動,好一會兒了,才陸陸續續有人睡去,隻留得幾個侍衛輪流守備。

風還是很冷,隻是沒有之前那麼刺骨。黑暗還是那麼可怕,隻是不再讓人覺得會有怪物藏匿其中。月亮叼住淡淡薄雲,不減明亮地照下這片大地,盡管烙不下自個兒的身影,卻溫柔了一百多顆彷徨的心。

居住在風中的,是厄娜泣的娜袖兒全文閱讀舵爺。

睡吧,過了今天,還會有七個旭日東升。

車架裏,皇北霜靠著窗邊睡著,身旁的朵再蓋著她的新婚絲被。

“娜袖,你還沒睡吧!嬤嬤知道你在裝睡,你一直在看著山上的風標。”

朵再的聲音仍然像祭祀典禮的巫師。然而皇北霜卻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回答朵再。月光照在她的臉上,隻是一片神話般的朦朧。朵再終於沒再說話,側頭睡去,枕巾邊上,卻讓淚水浸濕了一片。又過去了好一會,她傳出均勻的呼吸,年紀大了,容易疲憊,該是睡著了吧。吐口氣,皇北霜睜開眼睛,定定看著山上的風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