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秀才的話兒有雜音啊,眼神一閃,譚虎蟾忽然站起,雖是十四歲卻魁梧雄壯,精壯健碩得像一頭獅虎,頂著一顆溜光禿頭,秀才感受一股強大的氣勢壓迫,不由得呼吸一窒,本想勸說大家不如散夥一拍兩散的言辭再也說不出。
譚虎蟾一雙鷹目射出冷冽的寒光如同盯住一隻青蛙:“秀才,你是讀書人,懂得盜亦有道!強盜與山賊五百年前是一家,祖師爺傳下三條規矩:窮凶極惡,不幹!為害一方,不幹!禍國殃民,不幹!若是你想散夥,我這龍牙寨水淺容不下蛟龍,你可以走!”
欲言又止,尹蒼珍麵有難色,幽幽一歎:“頭兒,當年我鄉試作弊,依照朝廷律法革除功名流放蠻夷之地,再斬斷指骨永世不得操筆,是頭兒劫囚車救我一命,大恩大德……唉!——秋後,朝廷祭天昭告大赦天下,我罪可免!……我想返鄉,娶妻生子,為祖宗留一個後人。”
“……”
默默不語,譚虎蟾忽然粲然一笑,露出兩排白牙閃閃,他相貌粗豪,狂野雄健如一頭野獸,心思急轉眼神明滅閃爍。
“鏗!——”
鬼頭刀脫鞘拔出,大刀顫鳴,攝人心魄。
臉色慘白,尹蒼珍差一點兒嚇尿褲子。
“隨我來!”譚虎蟾扛著鬼頭刀,當先向屋外走去。
兩腿戰戰,秀才腳下虛浮,咬牙踉踉蹌蹌地跟上,心中卻是一片慘然。下山一個月多,尹蒼珍生得薄唇俊臉,又溫潤知禮自有一股書卷氣,勾搭上一富商家的姑娘,兩人一見鍾情情意綿綿就差下一步談婚論嫁,酸秀才本來可以跟隨嶽丈四海行商,做那腳底抹油一走了之的逃兵,誰知他好似一醋壇子發酵生出一股腐朽氣,知恩不報非君子懷著一份書生意氣,回寨向頭兒道別……盜匪入夥遞上投名狀,哪來的散夥席?
望一眼虎背熊腰昂然前行的譚虎蟾,瞅一瞅鬼頭刀刀口寒光霍霍,想來自己終不免挨一刀,變為刀下亡魂,饒是他心思玲瓏,機靈百變,此時也得認命歸西。
草屋外,陽光普照,草木一片蔥蘢。龍牙寨倒也山清水秀,景色宜人,一派萬物萌發,生機勃勃的景色——可憐我那山下,望眼欲穿的娘子。
“列隊!”
譚虎蟾一聲大吼,霎時間,吼聲穿林濤濤,“撲棱棱!”驚起一群山雀,倉皇惶遠去。
樹下站起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頭,精神矍鑠,三步兩步上前,稍微佝僂的脊背一挺,一頭白發迎風亂舞,雖是塵滿麵鬢如霜,卻也精神抖擻,隻是皺紋堆疊與其說是山賊,不如說像一個風吹日曬的老農更恰如其分。
草叢裏爬起一瘦弱少年,瘦骨嶙峋,衣衫下隱約可見一根根凸顯的肋骨,顴骨枯瘦如骷髏,像是一具一陣風就吹倒的骨架,搖搖擺擺地站老農旁邊。
“咳咳咳!”一支竹杖探出草房,郎中範無病依杖緩行,彎腰拚命地咳嗽像是要兩片肺葉吐出來才舒坦,一股風燭殘年,命不久矣的死亡氣息熏染得旭日暖陽都弱了三分,若非身旁一位彪悍大漢攙扶,他走路顫顫巍巍的樣子,真讓人懷疑下一步便一頭栽倒,一縷魂魄赴了閻王殿。
龍牙寨六人聚首,老弱病殘,秀才和自己,總共六人。
目光炯炯,譚虎蟾哈哈一笑,高高舉起鬼頭刀:
“今晚吃肉!”
眾人皆愣怔,表情石化,一種太陽西升東落的驚訝。
“哈哈!肉……香……好吃!”攙扶範無病的壯漢露出一臉癡笑,憨憨得透著傻氣。他撓撓腦門,竟然十分苦惱地問,“肉……是……啥味……不記得啦!”。忽然,大漢蹲地抱頭,皺眉苦苦回憶肉味兒,一副千般愁萬般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