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是少女一樣的瘦。
那,春天了,槐花又是怎樣伏上少女的鬢間呢?
今年的春天實在來得很早,也實在很好,我幾次在小眠的夜裏夢見白色的槐花,淡得遼遠,淹沒我在甜美的笑靨裏。我想到散文,想到作著散文的一係列朋友,大家團聚在這樣的春夜裏,歪臥在草芽剛好的泥土邊上,該是怎樣的一種情境?我曉得,自己身上的書卷氣太濃,或者說是心境的書卷氣較之外表更濃,我浪漫,才會有這樣才會時常有這樣美好的安排。
可笑了是不是?
端端,落槐花大概是更好的一樣景致,隱約記得方華叔叔說,春天裏槐花落了,村子中的道路都要白上幾日,不知我的記性是真是假。如果那樣,槐花的美就更多一層性格了,那是一種很感傷的性格,也很高尚,最為我所喜歡所尊重。端端,等到我們韶華殆盡時,是不是也要有化作春泥更護花的想法?
劄記
沒有人可以救你。但在春天裏,我可以自救。
端端,我不知道你現在的心境如何,你身邊的那些功課一定十分拖累你。謝謝你還可以接受它們。我很希望某個朋友可以無意間走到你那裏去,告訴你我的處境如何。春天的到來,對我無疑是一個好消息,我的胃暫時不必為寒痛所困擾,我也可以告別一下那個我進出了一冬的小酒樓,在紙上寄調一些什麼,聊以排解這一冬天的煩躁不安和委屈。
我幾乎每天都去湖的邊上,看柳絲綠了沒有,看楊花出了沒有,看僵臥的魚類又活泛了沒有。陽光正好的時候,冰麵會溶成一個個小洞,裏麵蓄有一點水,像玻璃一樣。從冰的裂紋中看下去,差不多就可以看到小魚擺動著窄窄的尾巴,但這樣有意思的事情我是一次也沒遇上。島子比較遠,輪廓淡淡的,朦朧地有一抹綠,霧一樣升騰。
最好是泊船的碼頭,冷冷地橫著,粗糙的木質的欄杆有一節癱折,大有些殘破的味道,在中國,廢墟一直是一種很悲涼的美,殘破,仿佛這味道中才可以滲透更真切的慨歎。我看那碼頭,是這湖的春天裏的不可缺少的一員,有了它——當然是不曾修複的,湖才顯得遠離了都市,才暴露一些原始,才展示了一點本相。野渡無人舟自橫。
端端,我這一程走得比較遠,一直默默的,很少與人溝通,更加上冬天讓人透不過氣來,說話的機會十分之少,我害怕你和媽媽會不會就此疏淡了我,或者,怪罪我其他的一些事情。我不知道你能否負擔我這一份沉默。我夢我醒,我哭我笑,你最曉得。
春天在湖堤的時候,我常常想念起童年時讀過的蘇聯的那條伏爾加河,高爾基流浪在它的身邊,也許,高爾基在某一處也癱折的橋頭看流水載走許多細碎的陽光,也是春天,如我現在的春天一樣,黃昏或者下午,我心裏悠悠的什麼東西很長,我被自己所感動。
春季流浪人歸來。而我,不是樂而忘歸。
又將佳節,插一節茱萸吧。
山地
端端,火車現在開始穿越山地。
樹木是很疏朗的,因為春天剛剛到來。山坡背陰處的雪被黃昏反映得深藍,想象中的鼠跡依舊在那殘存的一點點潔白上吧。鼠跡已經發黑,變髒,在黃昏風的涼意下結薄薄的一層冰。我很可以意料鼠跡隱沒在尚枯的雜草叢中,或許,它的洞穴就在那下邊。
端端,火車開始穿越山地,我們在山的腹部做蜈蚣樣的慢慢爬行,此時,滿目都是明淨的色彩,夕陽的光輝從山地的低矮處擁擠過來,偶爾,攔羊的孩子會站立在半坡上,樣子很有些像是在唱歌。羊在啃青,羊一定是在啃青,因為,雖然是在黃昏的籠罩下,但一種隱約可見的朦朧的綠色還是能夠在眼前斑駁地出現。很頑皮的樣子。
我看到一種很白的房子,大概是幾戶人家極鬆散地在水之濱,距河一二裏之遙就是那些房子,此時,白胖胖的炊煙正一層層地向上。狗吠聲是聽不到的,耳廓裏隻有火車的“鏗鏗”聲,火車的“鏗鏗”聲是來自都市的,而這山地人家的日子一準兒是閑閑的,節奏十分之舒緩。
沒有樹木遮罩的山坡上有許多近似小路的白色的流線,我真以為就是路呢,同車的老人笑著說:那是流水衝刷的痕跡呢,是流動的雨水,夏季雨水正暴的時季,那些不甘寂寞的分子就從山頂衝將下來,一路彙到低穀處的河流中去。我驚訝,那痕跡深深地揳在山的膚肌裏,像楔在我心頭上的一些難以忘懷的事,即便植上一行行的樹,也未必可以遮罩。好性情,這山,這水,並不需要一絲一毫的掩飾,太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