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的夜色較之在城市裏要早了,火車從隧洞走向隧洞,如我從一個黑夜走向另一個黑夜。
黑夜來臨。是我一生少遇的山地的黑夜啊。
好涼!
佇停
端端,太陽從低處的山脊越滾越高了,如我漸漸醒來一樣,我們互相對望著,寂靜得心事滿腹。大家尚在睡眠中,火車悄然停靠在這山的腳下,火車不同於旅人,它的疲憊一定是為了其他的事情,而不是因為行走,火車停在山的腳下,像一排綠色的房子。燈光是微微外泄的,在遠處那是一種歸家的信號。
跋涉在山地裏的人,燈光是一種永遠萌動著的欲望。
而現在,我就在這山地裏。
而現在,我是在這陽光即將普照的山地裏了,山一律拖拖地伸向遠方。山一如我的手臂亦總是向前延展一樣,我們有著同等的孤單和企望。我在山的腳下,山在我的心中,自然的親近使我們結為一體,讓我和著山的氣勢而低低淺唱,與山相比,我或許隻可以是一隻有思想的小蟲,使我的淺唱自覺地注入著一種感情色彩。
啊,山地裏啊!
很早的一個印象又突兀出來,那是有關樹的形象。
很早的時候,我去過大的平原,在那裏縱橫交錯著許多防風林帶,我注意看過林帶的樹,一排排都是筆直的,都努力著向上去捕撈空氣和陽光,而在平原的開闊處,偶然出現的那種孤單的樹,形象就散漫至極了,橫七豎八地自由地生存著,畸形的身軀無論如何都透露著憤懣和壓抑不住的發泄,每每看到這樣的情景,我都會深深地領略一種自然母親的棄兒的悲涼。
端端,這一次在山地旅行,我又看見了這樣的樹了,隻不過它們的孤單的形式比平原要多得多,我又看到了生命於一些植物的吝嗇,那些扼殺美好生存的手無時不在冷冷地伸著,即使,在這美麗的春天裏。
端端,太陽終於高高地升起來了,我的身體非常的暖和,但是,我想家,想你和媽媽。
根部
端端,春天來了,春天代表我的心情。春天的陽光是同雨滴一同下來的,雨落在地上,而陽光落在房簷。房簷是很舊的,陽光是很新的,陽光是春天的陽光,很新的春天的陽光照在很舊的春天的房簷上,那些漫不經心的茅草就又睜開了眼睛。
我也睜開了眼睛。我的皮膚在冬天總是疼痛,而如今好了,而如今我又可以探出頭去觀察一下外麵的風景了,任憑老黑傘受我的冷落而不言不語。端端,春天來了,我的血液開始流動,真是動聽,我躺在春天的夜裏,聽血液汩汩地流淌,聽心靈如月一樣敞開。暖風熏得遊人醉?醉不得也。漫漫的石板路無折無損,雨滴在其上打洞,雨做著調皮的遊戲,而調皮的孩子則把剛剛睡醒的更調皮的蟲兒送進水洞裏,春天了,是生命就掙紮。春天是短暫的,而季節是長久的,我不可能沿著一條繩子摸索下去,在春天,我重視的是一種情緒。我,這樣說──“你的鞋子踏響在窗外了,端端!”有誰比我們更熱愛春天?!
靜思
端端,春天的夜晚宜靜。我坐在有風的樹下,聽春樹初發的欣然和小心。我甚至想自己也是一棵樹,那兩個耳朵一定是欲展的葉子,有一點淡綠,亦有一點鵝黃。
白天的時候,我和一個不相識的孩子在街上走,我們相處得十分友好。我問他:“春天的樹葉像什麼?”
他答:“像孩子的手!”
說罷,他還真的把手伸到我的麵前,一張一合的,像給風鼓動了一樣,竟可以聽到沙沙啦啦的響聲。
我笑了。
那個孩子告訴我,他要去大河的邊上,他說那裏時常可見小魚咬葦根的現象,那些小魚也許是在交談,也許是在爭吵,更說不定在召喚它們的鄰居青蛙、水鼠之類,向它們討要去年冬眠前借去的童話,那個關於小仙子在春天來臨的故事……它們都想和小仙女第一個見麵,悄悄透露一點它們小小的心願和要求!
──這當然是孩子的想象。
但,端端,你是知道的,世上每一個孩子都有和自然通靈的本領,他們常以特殊的方法,秘密的不被大人們知曉的渠道和靜默的山、川、樹木、走獸、飛禽溝通他們之間所特有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