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的心如一泓水(2)(1 / 2)

朝聖

文/於德北

應該是1985年的夏天,我第一次去北京。去北京的目的隻有一個,朝聖。早在一年多前,和韓曉征保持著通信聯係,後來知道她爸爸就是著名的散文家韓少華先生,便產生了去北京拜望的念頭。那一年,我19歲,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愣頭青。我向媽媽的同學杜叔的女兒杜飛姐借了120元錢,加上自己的一點“積蓄”,登上了南下的列車。

在韓家,我受到了熱情的款待,那是我——一個孩子——一生難忘的事。阿姨給我包的餃子,臨走還給我煮了雞蛋,雖然隻是一頓中午飯,但這溫暖和感動卻讓我一直保留到今天。隻是,這麼多年來,自己一直也沒有幹出點什麼驕人的成績,所以,有意不在與曉征聯絡,當然,更不敢去見韓先生了。知道曉征曾在文淵閣工作,每每經過那裏,總會關注一番。

這是一段情誼,很少為別人所知。曉征的信,我還保留著,搬了幾次家,也不曾丟棄。1985年去北京,看了故宮,看了天壇,看了動物園,看了圓明圓……看了許多地方,卻至今隻寫了一篇散文,關於圓明圓的,發在後來的《吉林日報》上。

我在北京整整待了一周,住在宣武門外西椿樹胡同的地下室裏。防空洞改的招待所,三元錢一個床鋪,那床鋪一個連著一個,根本看不見盡頭。以後的多少年裏,我幾次去西椿樹胡同打聽這個招待所,可惜,竟沒有人說得清楚了。也難怪,快三十年了,北京三十年來的變化太大了。

我為什麼要找這家地下招待所呢?這裏邊,或者說這一帶,也留下過我溫暖的記憶。曾有那麼幾年,大家都說河南人如何如何壞,可我對河南人根本恨不起來。1985年,在北京,我第一次接觸河南人,七個,平頂山煤礦的工人;還有一個,女孩,確山農村的,我叫她姐姐。他們八個人,讓我對“河南”兩個字產生了本質的記憶。

19歲的時候,我已經學會了喝酒,而且,很能喝,一次能喝半斤。

我說的那個女孩,就叫她確山姐姐吧,在西椿樹胡同口外開了一家餃子館,賣大餡餃子,還有炒菜。我每天出去玩夠了,就在她那裏吃飯,不是一盤餃子,就是一盤麻辣豆腐外加一碗大米飯,鐵打不動,就這兩樣。但,無論餃子還是米飯,總要喝半斤散裝白酒。一來二去,和確山姐姐熟了,就多少有點吹噓地說,自己是搞文學的,已經考上了文學院,馬上就要去讀書了。確山姐姐很佩服我,給我盛飯時候就多盛半勺。她不是老板,老板應該是她的一個親戚。後來,我去吃飯,她還偶爾送給我一個鬆花蛋,這對於好喝的我來說,無疑是最好的佐酒小菜。

有一天,是下午三點多的時候,我是一個人在餃子館裏喝酒,突然,從外邊闖進來七個鐵塔般的漢子,進了屋,就哇哇哇哇地和確山姐姐說了一通,然後圍著一張桌兒坐了下來。餃子、炒菜、四瓶“綠豆大曲”,七個人吆五喝六地開喝了。忽然,有一個長頭發、胖圓臉,二十七八歲的師傅發現了我,便好奇地打量一番。我想,他好奇我,是因為我年齡不大,竟一個人坐在那裏用大碗喝酒吧?後來,我的想法得到了證實,他真的就是這樣的心理。

他和那幾個人小聲說了幾句什麼,之後,衝我招手,讓我過去。我也不怯生,端了碗,就坐過去了,他看了看我碗裏的酒,一揚手,潑了,順手抄起“綠豆大曲”的瓶子。

“能喝?”他問。

“能喝。”我點頭。

於是,“咚咚咚”倒上了一大碗。

酒喝上了,話匣子也就打開了,大家根本不像是萍水相逢,倒像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在異地不期而遇,說河南,說東北,說煤礦,說糧食,心胸開闊得不得了。後來,不知怎麼著嘮到了武術上,我借著酒勁兒,走了一趟羅漢拳;不曾想,長頭發、胖圓臉的師傅高興了,趁興也打了一趟紅拳,隻記得紅拳剛勁有力,被他演繹得虎虎生風,這下子好了,又一輪高潮興起,無數的白酒落進肚子。

胖圓臉的師傅姓曾,曾師傅。曾師傅他們和我竟然住在一個招待所。

後來,我們都喝多了,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了。

等我們醒來的時候,北京的天空正下著斜斜的細雨,天快亮了,可我們八個人互相依靠著在路邊睡了半夜。我的外衣丟了,丟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衣服口袋裏有我僅剩的車票錢。

曾師傅知道我丟了衣服和錢,並沒表示什麼,我們一行人默默地回到地下室。趴在自己的小床上,頭痛欲裂,心裏邊亂糟糟的沒有一個著落,我想,實在不行就去找曉征吧,好在有她,總會有辦法的,這樣想了,心裏稍安,整個人又睡了過去。再醒來,就是天大亮了,是上午九點鍾的時候,收拾自己的東西,到寄存處拿包,準備退宿。這時,櫃台後的阿姨遞給我一個紙包,說:“宿費有人給你交了。”我拿著紙包,不知所措。阿姨說:“是你那幾個朋友留給你的。”我打開紙包,是一張小條和七十元錢。小條上隻有一行字:兄弟,我們去天津了。到平頂山,就來找我們。我的眼睛濕了。我要回長春了,確山姐姐給我包了七個鬆花蛋,一瓶“綠豆大曲”,現在想來,這些東西一定要從她的工資裏扣的,那時的人,怎麼都活得那麼簡單而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