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行動描寫範文閱讀·33.公園
蕭紅
樹葉搖搖曳曳地掛滿了池邊。一個半胖的人走在橋上,他是一個報社的編輯。
“你們來多久啦?”他一看到我們兩個在長石凳上就說。“多幸福,像你們多幸福,兩個人逛逛公園……”
“坐在這裏吧。”郎華招呼他。
我很快地讓一個位置,但他沒有坐,他的鞋底無意地踢撞著石子,身邊的樹葉讓他扯掉兩片。他更煩惱了,比前些日子看見他更有點兩樣。
“你忙嗎?稿子多不多?”
“忙什麼!一天到晚就是那一點事,發下稿去就完,連大樣子也不看。忙什麼,忙著幻想!”
“幻想什麼?……這幾天有信嗎?”郎華問。
“什麼信!那……一點意思也沒有,戀愛對於膽小的人是一種刑罰。”
讓他坐下,他故意不坐下;沒有人讓他,他自己會坐下。於是他又用手拔著腳下的短草。他滿臉似乎蒙著灰色。
“要戀愛,那就大大方方地戀愛,何必受罪?”郎華搖一下頭。
一個小信封,小得有些神秘意味的,從他的口袋裏拔出來,拔著蝴蝶或是什麼會飛的蟲兒一樣,他要把那信給郎華看,結果隻是他自己把頭歪了歪,那信又放進了衣袋。
“愛情是苦的呢,是甜的?我還沒有愛她,對不對?家裏來信說我母親死了那天,我失眠了一夜,可是第二天就恢複了。為什麼她……她使我不安會整天,整夜?才通信兩個禮拜,我覺得我的頭發也脫落了不少,嘴上的小胡也增多了。”
當我們站起要離開公園時,又來一個熟人:“我煩憂啊!我煩憂啊!”像唱著一般說。
我和郎華踏上木橋了,回頭望時,那小樹叢中的人影也像對那個新來的人說:
“我煩憂啊!我煩憂啊!”
我每天早晨看報,先看文藝欄。這一天,有編者的說話:
摩登女子的口紅,我看正相同於“血”。資產階級的小姐們怎樣活著的?不是吃血活著嗎?不能否認,那是個鮮明的標記。人塗著人的“血”在嘴上,那是汙濁的嘴,嘴上帶著血腥和血色,那是汙濁的標記。
我心中很佩服他,因為他來得很幹脆。我一麵讀報,一麵走到院子裏去,曬一曬清晨的太陽。汪林也在讀報。
“汪林,起得很早!”
“你看,這一段,什麼小姐不小姐,‘血’不‘血’的!這罵人的是誰?”
那天郎華把他做編輯的朋友領到家裏來,是帶著酒和菜回來的。郎華說他朋友的女友到別處去進大學了。於是喝酒,我是幫閑喝,郎華是勸朋友。至於被勸的那個朋友呢?他嘴裏哼著京調哼得很難聽。
和我們的窗子相對的是汪林在窗子。裏麵胡琴響了。那是汪林拉的胡琴。
天氣開始熱了,趁著太陽還沒走到正空,汪林在窗下長凳上洗衣服。編輯朋友來了,郎華不在家,他就在院心裏來回走轉,可是郎華還沒有回來。
“自己洗衣服,很熱吧!”
“自己洗得幹淨。”汪林手裏拿著肥皂答他。
郎華還不回來,他走了。
(作為“隨筆三篇”之二首刊於1936年5月上海《中學生》第65號)
34.夏夜
蕭紅
汪林在院心坐了很長的時間了,小狗在她的腳下打著滾睡了。
“你怎麼樣?我胳臂疼。”
“你要小聲點說,我媽會聽見。”
我抬頭看,她的母親在紗窗裏邊,於是我們轉了話題。在江上搖船到“太陽島”去洗澡這些事,她是背著她的母親的。
第二天,她又是去洗澡。我們三個人租一條小船,在江上蕩著。清涼的,水的氣味。郎華和我都唱起來了。汪林的嗓子比我們更高。小船浮得飛起來一般。
夜晚又是在院心乘涼,我的胳臂為著搖船而痛了,頭覺得發脹。我不能再聽那一些話感到趣味。什麼戀愛啦,誰的未婚夫怎樣啦,某某同學結婚,跳舞……我什麼也不聽了,隻是想睡。
“你們談吧。我可非睡覺不可,”我向她和郎華告辭。
睡在我腳下的小狗,我誤踏了它,小狗還在哽哽地叫著,我就關了門。
最熱的幾天,差不多天天去洗澡,所以夜夜我早早睡。郎華和汪林就留在暗夜的院子裏。
隻要接近著床,我什麼全忘了。汪林那紅色的嘴,那少女的煩悶……夜夜我不知道郎華什麼時候回屋來睡覺。就這樣,我不知過了幾天了。
“她對我要好,真是……少女們。”
“誰呢?”
“那你還不知道!”
“我還不知道。”我其實知道。
很窮的家庭教師,那樣好看的有錢的女人竟向他要好了。
“我坦白地對她說了:我們不能夠相愛的,一方麵有吟,一方麵我們彼此相差得太遠……你沉靜點吧……”他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