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行動描寫範文閱讀·33.公園(2 / 3)

又要到江上去搖船。那天又多了三個人,汪林也在內。一共是六個人:陳成和他的女人,郎華和我,汪林,還有那個編輯朋友。

停在江邊的那一些小船動蕩得落葉似的。我們四個跳上了一條船,當然把汪林和半胖的人丟下。他們兩個就站在石堤上。本來是很生疏的,因為都是一對一對的,所以我們故意要看他們兩個也配成一對,我們的船離岸很遠了。

“你們壞呀!你們壞呀!”汪林仍叫著。

為什麼罵我們壞呢?那人不是她一個很好的小水手嗎?為她蕩著槳,有什麼不願意嗎?也許汪林和我的感情最好,也許她最願意和我同船。船蕩得那麼遠了,一切江岸上的聲音都隔絕,江沿上的人影也消失了輪廓。

水聲,浪聲,郎華和陳成混合著江聲在唱。遠遠近近的那一些女人的陽傘,這一些船,這一些幸福的船呀!滿江上是幸福的船,滿江上是幸福了!人間,岸上,沒有罪惡了吧!

再也聽不到汪林的喊,他們的船是脫開離我們很遠了。

郎華故意把槳打起的水星落到我的臉上。船越行越慢,但郎華和陳成流起汗來。槳板打到江心的沙灘了,小船就要擱淺在沙灘上。這兩個勇敢的大魚似的跳下水去,在大江上挽著船行。

一入了灣,把船任意停在什麼地方都可以。

我鳧水是這樣鳧的:把頭昂在水外,我也移動著,看起來在鳧,其實手卻抓著江底的泥沙,鱷魚一樣,四條腿一起爬著鳧。那隻船到來時,聽著汪林在叫。很快她脫了衣裳,也和我一樣抓著江底在爬,但她是快樂的,爬得很有意思。

在沙灘上滾著的時候,居然很熟識了,她把傘打起來,給她同船的人遮著太陽,她保護著他。陳成揚著沙子飛向他,“陵,著鏢吧!”

汪林和陵站了一隊,用沙子反攻。

我們的船出了灣,已行在江上時,他們兩個仍在沙灘上走著。

“你們先走吧,看我們誰先上岸。”汪林說。

太陽的熱力在江麵上開始減低,船是順水行下去的。他們還沒有來,看過多少隻船,看過多少柄陽傘,然而沒有汪林的陽傘。太陽西沉時,江風很大了,浪也很高,我們有點耽心那隻船。李說那隻船是“迷船”。

四個人在岸上就等著這“迷船”,意想不到的是他們繞著彎子從上遊來的。

汪林不罵我們是壞人了,風吹著她的頭發,那興奮的樣子,這次搖船好像她比我們得到的快樂更大,更多……

早晨在看報時,編輯居然作詩了。大概就是這樣的意思:願意風把船吹翻,願意和美人一起沉下江去……

我這樣一說,就沒有詩意了。總之,可不是前幾天那樣的話,什麼摩登女子吃“血”活著啦,小姐們的嘴是吃“血”的嘴啦……總之可不是那一套。這套比那套文雅得多,這套說摩登女子是天仙,那套說摩登女子是惡魔。

汪林和郎華在夜間也不那麼談話了。陵編輯一來,她就到我們屋裏來,因此陵到我們家來的次數多多了。

“今天早點走……多玩一會,你們在街角等我。”這樣的話,汪林再不向我們說了。她用不到約我們去“太陽島”了。

伴著這吃人血的女子在街上走,在電影院裏會,他也不怕她會吃他的血,還說什麼怕呢,常常在那紅色的嘴上接吻,正因為她的嘴和血一樣紅才可愛。

罵小姐們是惡魔是羨慕的意思,是伸手去攫取怕她逃避的意思。

在街上,汪林的高跟鞋,陵的亮皮鞋,格登格登和諧地響著。

(作為“隨筆三篇”之三,首刊於1936年5月上海《中學生》第65號)

35.冊子

蕭紅

永遠不安定下來的洋燭的火光,使眼睛痛了。抄寫,抄寫……

“幾千字了?”

“才3000多。”

“不手疼嗎?休息休息吧,別弄壞了眼睛。”郎華打著哈欠到床邊,兩隻手相交著依在頭後,背脊靠著鐵床的鋼骨。我還沒停下來,筆尖在紙上作出響聲……

紗窗外陣陣起著狗叫,很響的皮鞋,人們的腳步從大門道來近。不自禁的恐怖落在我心上。

“誰來了,你出去看看。”

郎華開了門,李和陳成進來。他們是劇團的同誌,帶來的一定是劇本。我沒接過來看,讓他們隨便坐在床邊。

“吟真忙,又在寫什麼?”

“沒有寫,抄一點什麼。”我又拿起筆來抄。

他們的談話,我一句半句地聽到一點,我的神經開始不能統一,時時寫出錯字來,或是丟掉字,或是寫重字。

蚊蟲啄著我的腳麵,後來在燈下也嗡嗡叫,我才放下不寫。

嗬呀呀,蚊蟲滿屋子!門扇仍大開著。一個小狗崽溜走進來,又卷著尾巴跑出去。關起門來,蚊蟲仍是飛……我用手搔著作癢的耳,搔著腿和腳……手指的骨節搔得腫脹起來,這些中了蚊毒的地方,使我已經發酸的手腕不得不停下。我的嘴唇腫得很高,眼邊也感到發熱和緊脹。這裏搔搔,那裏搔搔,我的手感到不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