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風俗描寫範文閱讀·1.到莫斯科去(3)(1 / 3)

第二章風俗描寫範文閱讀·1.到莫斯科去(3)

易於刮風的北平的天氣,在空中,又充滿著野獸哮吼的聲音了。天是灰黃的,黯黯的,混沌而且沉滯。所有的塵土,沙粒,以及人的和獸的幹糞,都飛了起來,在沒有太陽光彩的空間彌漫著。許多紙片,許多枯葉,許多積雪,許多穢坑裏的小物件,彼此混合著象各種鳥類模樣,飛來飛去,在各家的瓦簷上打圈。那赤裸裸的,至多隻掛著一些殘葉的樹枝,便藤鞭似的飛舞了,又象是鞭著空氣中的什麼似的,在馬路上一切行人都低著頭,掩著臉,上身向前屁股向後地彎著腰,困難的走路。拉著人的洋車,雖然車子輪子是轉動的,卻好象不會前進的樣子。一切賣饅頭烙餅的布篷子都不見了,隻剩那些長方形的木板子和板凳歪倒在地上。並且連一隻野狗也沒有。汽車喇叭的聲音也少極了。似乎這時並不是人類的世界。一切都是狂風的權威和塵灰的武力。

這時素裳一個人站在窗子前,拉著白色的窗簾,從玻璃中望著馬路。她很寂寞的望了許久。隨後她看見在一家北方式的鋪子前,風把它的一塊木牌刮下來了,這木牌是金底黑字的,她認出那是白天常常看見過的永盛祥布店的招牌。因此她想起昨天才聽見的,那完全出她意外的洵白的布店學徒生活。對於他的這樣的幼年,她是同情的,並且覺得可敬。她想象他幼年的模樣,在她眼睛便模糊地現出一個穿短衣的小徒弟的影子,她忽然覺得這影子可愛了。接著她又想起他現在的樣子,那穿著一身舊洋服,沉靜而使人尊敬的樣子,卻又顯得是一個怎樣有思想,有智慧,有人格的“康敏尼斯特”,於是她想到她的充滿著毅力的精神。他的使人不敢輕視的氣概,他的誠懇和自然的態度,以及他的別有見解的言談,他的聲音,……最後她想到他就要離開她,便惘然了。

一陣狂風又挾著許多小沙子打到玻璃窗來,發出可厭的響聲,並且一大團灰塵從她的眼前飛過去,接著許多脫光了葉的柳枝便特別飛舞了。她沉重的呼吸一下,玻璃上便蒙蒙的鋪上白的蒸氣,顯得這窗子以外的東西是怎樣凍著嗬。

她想,“這風又要刮幾天了!”便又聯想到在這樣凍死人的天氣裏,恐怕連一般窮人——隻要有幾塊窩窩頭過日子的窮人,也躲在房子裏燒著枯樹枝和稻草,烘著暖和的炕吧。如果不是為著要活下去,而不得不到處尋求一點劣等食物的叫化子,誰還願意在這樣冷得透骨,灰塵會塞滿肚子的刮風天,大聲的叫喊呢?因此她想到在三個月前,她要她丈夫在市政府第九次特別會議席上,提議為貧民的永遠計劃,開辦一個工廠,而她的丈夫當時便反對她,說是與其讓以後的工人罷工,倒不如現在組織一個“冬季難民救濟所”,因為這名義還可以捐到許多款項,並且過了冬天便可以取消了。她是沒有在一切政治上發表意見的資格,她隻好默著了。雖然她知道那冬季難民救濟所已捐到很不少的錢,但是一直到夜深都還聽見叫化子在滿街上響著慘厲的叫喊和哭聲的。這時她想到昨夜的情景了,那是一個怎樣寂寞的夜。聽過了清朗的壁鍾打了三下之後,她完全不能睡著了,徐大齊的鼾聲也不能引起她的瞌睡。她是張著眼看著有點月色的天花板。一切都是靜靜的,她覺得她的心正和這個夜一樣,一點攪擾的聲音也沒有了。在心裏,隻淡淡的縈回著逛西山所餘剩的興味,以及一種不分明的情緒使她模糊地想著——那過了夜便要和她見麵的洵白的一切。這些想象和這些感覺,她是非常覺得喜悅的,她便愉快地保留著,如同一個詩人保留著一首最美的詩,並且不自覺的帶到睡眠中去了,而且是那樣睡得甜香的。她一點也不知道刮起風,以及一點也沒有想到今天是一個如此可怕的天氣。於是——她用一個含愁眼光,看著混沌的天空,幾乎出聲的向她自己說:“這樣冷,一定,他不會來了!”

但她忽然聽見房門上響著聲音,心便一跳,急轉過身子,卻看見那差不多天天都把朋友們的新聞和消息送到這裏來的蔡吟冰女士,一麵拿著放光的俄國絨的大氅,一麵笑著進來了。

她隻好向這個朋友說:“刮這麼大的風,你還到處跑!”

“值得跑的。”蔡吟冰便一下把身子躺在大椅上,穿著漆皮鞋的腳晃了兩道閃光,笑著說:“刮風怕什麼,我今天是坐人家的汽車……”

素裳便想到她的這個朋友,太天真了,並且太不懂得男人了。她常常都因為一種舉動,固然這舉動在她的心中是坦白的,毫無用意的,可是別人卻得了許多誤會去。其實她根本就沒有男女之間的心事,一切男人的好的和壞的用意都在她疏忽之中的。就是對於天天把汽車送過來給她坐的任剛,她也和對於其餘的男朋友一樣,以為是一種普通的友誼罷了。然而在任剛——雖然這一個旅長,曾知道她是已經和別一個人同居了一年多,卻也不肯放鬆的時時都追隨著她。她今天又坐他的汽車了。對於她的這行為,素裳曾說過許多意見的。這時又向她說:“那末你今天又和任剛見麵了。說了些什麼?”

“什麼都沒有說。”

“不過你要知道,在你是並沒有給與他什麼東西,在他卻好象得了許多新禮物去。一個女人的毫不在意的一舉一動,常常在男人心中會記著一輩子的。”

蔡吟冰不回答,隻活動著兩隻仄小的腳,過了一會才重新嘻笑說她帶來的新聞,似乎這新聞又使她覺得快活了。

“我說值得跑來的便是這一件事,”她差不多搖著全身說:“你聽了就會覺得這一輛汽車並不冤枉坐。”接著她便說她在昨天下午,當夏克英吃著梨子的時候,她忽然發覺到——那個抱著不同居的戀愛主義的沈曉芝,在她的腰間,現著可疑的痕跡。尤其是當她不小心的站起來的時候,那痕跡,更可疑了。她悄悄的看了半天。最後,她決定了。她相信她自己的觀察決不會錯。她把這發現告訴了夏克英,兩個人便同意了。於是她們抓著沈曉芝,硬要她說出實情來,並且告訴她這並不是永遠可以隱瞞的事。沈曉芝開頭不承認,很堅決而且詛咒說沒有這回事情。然而到最後,她們硬要試驗她。而且決不肯放鬆的時候,她扭不過才把實情說出來了。呀,多麼可笑!她說的是什麼?這個不同居的戀愛主義者!她,雖然她因為害怕生小孩的緣故和她的愛人分居著,卻不知在什麼時候,悄悄的,悄悄的……於是這一個傳達新聞的人便向著素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