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風俗描寫範文閱讀·1.到莫斯科去(5)
一四
北海大門口的彩牌,還在充足的陽光中現著紅紅綠綠的顏色,那許多打著牡丹花的帶子,隨風飄著。汽車,馬車,洋車,少極了,這景象,就使人想到今天的北海公園已不是開溜冰大會的熱鬧,是已經恢複了原來以靜寂為特色的公園了。進去的遊人是寥寥的,出來的遊人也不見多,收門票的警察便怠惰了,彎著腰和同夥們說著過去的熱鬧。單單在這大門口上便顯出這公園的整個寂寞來了。
洵白的心境正和這公園一樣。他來到這公園的門口,是一點鍾以前的事,卻依然不見他所想見的人。他最初是抱著熱騰騰的希望來的,隨後從這希望中便焦心了。剛剛焦心的時候還有點忍耐,不久便急躁起來,至於使他感覺到每一分鍾差不多都成為一個很長久的世紀了,接著他又生了疑慮——這心情,似乎還帶著一些苦惱,因為他想不出她還不來的緣故。他看著表:那是一分鍾一分鍾的過去了,這時已經是兩點半鍾。他常常都覺得一盆烈火就要從他的心坎裏爆發出來的。他一趟又一趟地在石橋邊走著,隔了許久才看見來了一兩個遊人。於是他的希望便漸漸的冷了下去,他在徘徊中感到寂寞了。
在他帶點無聊的感覺而想著回去,同時又被另一種情形挽留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一種聲音:“洵白!”
他抬起頭一看,這一個站在他身旁叫他的人,使他吃了一驚,同時他的心便緊張著而且開放著,仿佛象一朵花似的怒發了。他想了半晌才說:“我等了你半天……”素裳現著異常喜歡的,卻又不自然的微笑,和他握了手,才回答:“我倒願意我先來等你。”
說著兩個人便一同進去了。
“我們到白塔去,”素裳一麵走著一麵說,“那裏人少些。”
“好的。”接著洵白便告訴她,說他昨夜又到這裏,因為他揣想她一定來玩,誰知他完全想錯了。他又對她說:“我昨夜還寫了一封信給你。”
“信呢?”素裳一半歡喜一半驚訝的問。
“全扯了。”
“為什麼?”
“總寫不好。”
素裳想了一想便問:“可以說麼?”
“不必說了。”
“為什麼呢?”
“現在沒有說的必要。”
他們上著石階,走到了白塔。這裏一個人影也沒有。
積雪有些已經溶化了,留著一些未幹的雪水。許多屋頂露著黃黃綠綠的瓦,瓦上閃光。天空是碧色的,稀稀地點綴著黑色的小鳥兒。遠處的闊馬路隻成為一道小徑了。車馬是小到如同一隻小貓,那小的黑點——大約是行人吧了。這裏的地勢幾乎比一切都高的。
兩個人走到了最上的一層,並排地站在鐵欄杆邊。素裳將一隻手放在欄杆上,身微微地俯著,望著遠處,她在想她應該開始那話題了。但是她不知道怎樣開始才好。她的心是跳躍的,燒熱的;血在奔流著,而且一直衝上頭腦去;她的情緒又複雜又紛亂起來了。她暗暗的瞥了洵白一眼,希望洵白能給她一些力量,但她隻看見洵白發紅的臉和等待她說話的眼光,她覺得她自己的心是又不安的動著了。她想了許久,結果卻完全違反本意的說:“看,那邊,一隻冰船溜過來了……”
洵白隻給她一個默默的會意的微笑,此外又是那等待那說話的眼光。
她又低下頭。望到遠處了:一陣鳥兒正橫著飛過去,許多屋頂還在放光,陽光是那樣的可愛而吻著潔白的雪……
過了一會,她才焦急的,心跳的,響了發顫的聲音:“昨天,你回去……”
洵白又微笑地看了她一眼。
她接著說:“你回去之後,你曾想了什麼呢?”
“想我今天來到這裏——”
“不覺得這行為可笑麼?”
“不!”
洵白把手伸過去,用力的握著她的手。兩個人又默著了。
又過了許久的靜寂,素裳象下了一個決心,偏過臉來,把她所有的情形和一切的經過都對他說了。最後,她的聲音又戰顫的問:“你不會覺得這使你有什麼不好麼?”
洵白的臉上完全被熱情燒紅了,心也亂動著,眼睛發光又發呆的看著她,幾次都隻想一下把她抱攏來,沉重的吻著她,但他又壓製著,仿佛自白似的說:“不過我是一個CP。我時時都有危險的可能。我已經把所有都獻給了社會了的——我有的隻是我的思想和我的信仰。”
素裳便立刻回答他,說:“我知道。這有什麼要緊呢?你把我看成一個貴族麼?”
“我沒有這樣想,並且——”
素裳又接著說:“我對於現在的生活是完全反感——我已經厭惡這種生活了。我隻想從這生活中解放出來的,至少我的思想要我走進唯物主義的路。我是早就決定了的。所以,這時是我開始新生活的時候了。我並且需要你指導我。”
“不過那種工作很苦的,至少在工作的支配之下沒有個人的自由。”
“你以為我怕受苦麼?……那享樂和閑暇的生活已把我磨煉到消沉的,死的境地了,我實在需要一種勞動的工作。”她停了一下又接著說“對於無產階級方麵的痛苦也許我比別人知道得少,但是從資產階級中所感到的壞處,我相信會比別人多些。我不相信對於貴族式的生活感到厭惡的人也不能從事於‘康敏尼斯特’的工作。你以為一切女人都隻能做太太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