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賀荒塚覓佳句

唐代福昌(今河南宜陽)郊外。

一片亂墳崗子,風吹野草瑟瑟作響,幾隻烏鴉立在枯枝上“哇哇”地叫著。氣氛顯得有些陰森肅殺。

“得得得”,隨著一陣輕而碎的蹄聲,隻見一個麵龐清臒的青年,騎著一頭小毛驢走向墓地,他肩上還挎著個破舊的錦囊。

他停下來之後,一不燒香,二不上供,卻背著他的錦囊在墳堆中間穿來走去。看樣子他不是來上墳的,那麼他究竟來幹什麼呢?

說起來簡直叫人難以置信,他是來做詩的。眼下,他正在進行緊張的構思哩!采用這種奇特的構思方式的青年,名字叫李賀,他是我國文學史上有名的奇才,他的詩作馳騁奇想,隨意揮灑,獨創一格。難怪連他寫作的情景,也與眾不同。

李賀七歲就能即席賦詩,並得到當朝大文學家朝愈的賞識和栽培。他作詩時特別強調獨創性,最忌落他人窠臼。為了搜集創作素材,他常常一大早就背著錦囊,騎驢出門遊曆,甚至在荒郊野外、亂墳場裏轉來轉去,觀察事物,捕捉靈感。一旦觸景生情,想到了好的句子,馬上就在小紙條上記下來,然後投入錦囊之中。

晚上回到家裏,他再把這些紙條取出,認真地進行選擇整理,以這些零碎的不完整的句子作為基礎,繼續精心構思,寫好一首詩就放進另一個錦囊中。除了特殊情況以外,他天天都堅持這樣做。

時間一久,人們對李賀的行蹤都覺得有些奇怪。李賀的母親更是擔心,兒子經常很晚才到家,老是背著個鼓鼓脹脹的錦囊回來,究竟是在幹什麼呢?她也捉摸不透。有一天晚上,李賀剛回到家裏,李母就命丫環去把李賀的錦囊奪將過來,打開一看,隻見裏麵裝的全是寫有詩句的紙條。李母什麼都明白了:原來兒子早出晚歸,是在搜索枯腸覓尋詩句啊!

她望著兒子日益消瘦的麵容,禁不住心疼地說:“你這孩子呀,真要把心血嘔出來才算完啊!”她怕李賀把身體累垮了,就不許他再這樣刻苦寫詩了。李賀笑著勸慰母親說:“母親放心,我不會累病的。”

深夜,李賀的房間裏仍亮著油燈,他掏出一堆堆的紙條,又在琢磨潤色,構思新的詩作了。

李賀以他二十七歲的短暫生命,寫下了不少名篇佳作,為祖國的文化寶庫增添了一份瑰麗珍品。今天,當我們吟詠他那“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等名句時,怎能不聯想起他當初背著錦囊艱苦創作的情景呢!

厲歸真深山得“虎氣”

這個故事發生在五代時期。

在一處古老的原始森林裏,有一個人在一棵大樹上搭了個窩棚,住在裏麵。一天夜裏,山風大作,林海怒吼,窩棚也被風刮得搖來晃去。忽然,一隻野羊跳到樹底下,這個人見了,心中一喜,舉棒正要打下去,說時遲,那時快,隻聽見地動山搖般一聲大吼,不知從什麼地方竄出一隻斑斕猛虎,直撲樹下的山羊,這下,差點兒把這個人嚇得從樹上掉下來。

那山羊喪魂落魄而逃,老虎又是一聲大吼,騰空而起,撲上去將山羊的咽喉死死咬住,山羊拚命掙紮,以至羊蹄、虎爪把地都蹬了個大坑。

好一幅餓虎撲食圖!這時樹上的那個人轉驚為喜,不覺失聲叫道:“虎氣,真正的虎氣!妙極了!”

這一喊不打緊,老虎聽見人聲,便拋下山羊,張著血盆大口,直逼樹上這個人而來。伴隨著一聲雷鳴似的狂吼,老虎朝樹上撲去,正好撞在棚子底下的支架上。那人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急忙攀上樹枝。這時,老虎又一次騰空竄起,竟然將窩棚都撞散了。好在那人已爬到高枝上,未被咬著。老虎看看沒有什麼辦法,便叼著山羊悻悻而去。

樹上那個人該趕緊逃回家了吧?不,他驚魂甫定,竟沾沾自喜地說:“啊,原來山中虎不同於籠中虎;發怒的虎也不同於安靜的虎呀!”

說著,又動手將他的棚子加高加固,他還要在這裏看老虎哩!

這個人就是五代時的畫家厲歸真。他特別喜歡畫虎,可是起初他畫的虎很糟糕,人家看了,不是說像條狗,就是說像隻死虎。

有一回,厲歸真聽說附近有人捉住一隻活虎,便趕忙跑去觀看,他圍著老虎籠子足足看了一整天,老虎那踱來踱去的姿態,健美雄壯的體型,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他情不自禁地揮筆作畫,畫了一隻老虎,看來也還栩栩如生,便自認為這是最得意的作品了。不料,獵戶走過來一看,說:“你這畫虎氣不多,倒是貓氣十足!”

厲歸真聽了,不免掃興。他懷著沉重的心情仔細琢磨著:為什麼自己畫的虎缺少“虎氣”呢?想來想去,終於悟出道理來了。原來自己畫虎隻是臨摹別人的作品,這次雖見到了活虎,可是畢竟是籠中虎呀!從來都沒有見過真正的山中之虎,怎能畫出“虎氣”來呢?看來,不入深山,焉得“虎氣”?要畫好老虎,非得下一番苦功,冒一點風險不可。於是,他獨自一人帶上幹糧和簡單的行李,就跑到這原始森林中觀察老虎來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仔細觀察,他對老虎怎麼跑,怎麼躍,怎麼臥,怎麼發怒,怎樣捕捉小動物等等,都了如指掌。回到家又向獵人買來一張虎皮,披在身上,學著老虎的樣子,在院子裏蹦蹦跳跳,揣摩老虎的神態。

從此,厲歸真一閉上眼睛,老虎的各種神態就在他腦海裏躍動,他畫的老虎也就形神兼備,“虎氣”生生了。後來,厲歸真成了當時最有名的畫虎高手。

王安石“春風又綠江南岸”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一提起這兩句詩,大家恐怕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大詩人王安石。

王安石,字介甫,號半山,北宋著名文學家,傑出的政治家、思想家。他祖籍江西臨川,所以後人又叫他“王臨川”。不過他從小在金陵(南京)長大,很少到臨川去。王安石自幼就表現出了學習方麵的兩個特點:一是好學不倦,刻苦讀書。他曾說過:他從諸子百家,直到《難經》、《素問》、《本草》(這些都是一般人不大讀的書),以至各種小說,無所不讀。由於他讀的書多,所以知識非常豐富。後來他執政了,從事改革,常有反對派找他辯論,可總是被他駁得張口結舌,狼狽不堪,他就說那些人:“你們就是讀書太少了!”二是能夠本著學以致用的精神,關心社會現實,把學到的書本知識同社會生活聯係起來,思考著如何為國家興利除弊。在這一點上,他同那些光是鑽故紙堆的書蟲祿蠹大不相同。正因為從年輕時就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所以後來他詩也寫得好,政治上也轟轟烈烈地做出了一番事業。

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王安石當宰相後,銳意革新,竭力推行新法,遭到大地主、大官僚的堅決反對,沒幾年就被罷了官。在京城閑居無聊,他決意回江南去看看妻兒。

第二年春天,王安石由汴京南下經揚州到達長江北岸的瓜洲,再乘船西上回金陵。瓜洲(又作瓜州)與京口(今江蘇省鎮江市)隔江相望。船靠瓜洲碼頭時,他站在船頭上,極目西望,但見青山隱隱,江水滔滔,春風綠野,皓月當空,觸景生情,更加懷念起金陵鍾山(又名紫金山)的親人來了。他走進船艙,拿出紙筆,略一思索,就寫了一首題名《泊船瓜州》的詩:

京口瓜州一水間,

鍾山隻隔數重山。

春風又到江南岸,

明月何時照我還?

寫完後,王安石覺得“春風又到江南岸”的“到”字太死,看不出春風一到江南是什麼景象,缺乏詩意;而且風是流動的,從哪兒“到”呢?想了一會,就提筆把“到”字圈去,改為“過”字。後來細想一下,又覺得“過”字不妥。“過”字雖比“到”字生動一些,寫出了春光一掠而過的動態,但要用來表達自己想回金陵的急切之情,仍嫌未足。於是又圈去“過”字,改為“入”字。春風已入江南,遊子何時還鄉?從表達情感來說,王安石感到似乎比“過”字又好一些,但這個字隻起反襯作用,表達的感情還嫌不夠濃厚;另外,“入”字有縱深意味,仍然看不出整個江南平疇綠野的景象。幾經考慮,王安石又把“入”字改為“滿”字。春風已滿江南,遊子還在江北,思鄉之情倍切,他吟詠了一下,似乎有些滿意,準備定稿了。後來推窗一望,發現觸動鄉思的景色並未形象地表達出來;“滿”字缺乏色彩,意境又太實在,一覽無餘,詩意不濃,讀後不能給人以回味,於是又把“滿”字圈去。這樣改了十多次,王安石仍未找到自己最滿意的字。他覺得頭有些疼,就走出船艙,觀賞風景,讓腦子休息一下。

王安石走到船頭上,眺望江南。隻見春風拂過,青草搖曳,麥浪起伏,更顯得生機勃勃,景色如畫。他覺得精神一爽,突然想到了王維的《送別詩》:“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心裏陡地一亮:家裏人不是也盼我早日回去嗎?忽見春草綠,王孫動鄉情,這個“綠”字,不正是我要找的那個字嗎?眼前一片景,心中無限情,不是可以通過“綠”字串連起來嗎?一個“綠”字,把“滿”字的色彩表現出來了,寫出了整個江南生機勃勃,春意盎然的動人景象,景色如畫思歸切,“明月何時照我還”的“還”字有了著落,“何時”所要表達的急不可待的心情,也就可以捉摸到了。想到這裏,王安石好不高興,連忙奔進船艙,另外取出一張紙,把這首詩重寫了一遍:

京口瓜州一水間,

鍾山隻隔數重山。

春風又綠江南岸,

明月何時照我還?

為了突出他反複推敲來之不易的那個“綠”字,王安石特地把它寫得稍大一些,顯得十分醒目。

一個“綠”字使全詩大為生色,全詩都活了。這個“綠”字就成了後人所說的“詩眼”。後來許多談煉字的文章,都常常引用王安石改詩這個例子。

黃嗣徽逆境成才

州府大堂上,虎狼般衙役兩邊拄杖而立,陰沉發威。州官端坐在條案後,板著臉,聽跪在下麵告兒子忤逆不孝的中年婦人的滔滔不絕、聲淚俱下的陳訴。

“我命太苦,生子不肖,簡直禽獸不如!天下有做母親不疼孩子的嗎?!可對他怎麼好,也不行。這小壞蛋心竟是塊石頭!好吃、好喝、好顏、好色,就是換不來他一點孝心!其實,我根本不想他孝順我,隻別下毒手害我、害他爹、害他弟弟就行!可是……”婦人麵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講被告如何動手打傷了父親,使父親現在在床上,已奄奄一息;講被告如何故意挑唆不懂事的弟弟上房玩耍,抓麻雀,企圖摔死弟弟;講被告如何竟下狠心,在飯菜裏放毒,要毒死她這個母親;講被告如何毒害不成、真相被揭發以後,大打出手,揪住母親頭發,又踢又撞,又抓又撓……說到痛心處,這位婦人泣不成聲,捋起衣袖,當堂讓大老爺驗傷。接著,又講被告如何偷家裏東西到外麵去賣,如何為非作歹,成了家裏的煞神、禍種、魔鬼、壞蛋、逆賊、惡棍……講到最後,氣急敗壞的婦人一聲哀嚎,當堂昏死了過去。

堂上大老爺狠拍驚堂木:“真是喪盡人倫的逆子!還不從實招來!”

被告,一個十四歲青黃臉色、單薄身體的少年,低頭站立,一言不發,淚流滿麵。

“難道,你母親還會誣告不成?!”大老爺震怒起來,大發雷霆。

兩邊站立的衙役發一聲威,也都瞪眼、咬牙,氣憤填膺。

被告默默向堂上施了一禮:“小人願憑老爺處治。”

“你以為不說話就能躲過懲罰嗎?你以為服從處治就能減輕罪過嗎?!對你這種沒人性的東西,就該五馬分屍,碎屍萬段,天打五雷轟!”那婦人醒過來,憤憤罵道。

“被告,你真的像你母親所說,大逆不道嗎?!”大老爺再次發問。

長久沉默之後,少年低聲道:“小人知罪,但憑大人處治。”

州官使勁搖搖頭,閉上眼睛:“想不到外表文靜老實的一個孩子,竟懷虎狼之心。真是人不可貌相哪!來人!”

一聲呼喝,衙役上前鎖起被告。

“本該千刀萬剮,以戒凶頑之徒,本官念你總還年幼,判你到千裏之外充軍服役。還有什麼話說?”

少年沉默,呆呆望著堂上寫著“明鏡高懸”的匾額,胸口大起大落,緊咬住嘴唇。

這個被告忤逆不孝、殘酷無情的少年,就是黃嗣徽。

黃嗣徽,是北宋神宗(公元1068—1085)年間的人。他從小生活在一個舒適、溫暖的家庭中,父親雖然是個不第的秀才,仕途無望,但學問尚好,也很看重兒子,希望他努力學習,增加知識,長大後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所以,從三四歲時候,就教他念書識字。小嗣徽天資聰明,又很愛學習,加上家中又有不少藏書,於是,在他五六歲時,就已經懂得很多知識,並能夠寫出相當不錯的詩了。

親戚朋友、鄰居鄉裏都認為小嗣徽長大一定有出息,無不另眼看待。父母也自然更喜歡他。尤其是母親,更是無微不至地關心、愛護他,盡家中可能,為他提供良好的生活和學習環境。母子情感十分濃厚……

就這樣,小嗣徽過著天真爛漫、幸福甜蜜的童年生活,就像一隻雛鷹,不時歡快地撲扇著翅膀,準備不久的將來騰空而起,翱翔在萬裏藍天…………

可現在,一切都變成了難能實現的夢幻。手帶鐵銬、肩配木枷的黃嗣徽,才僅僅十四歲,就成為被人不齒的“忤逆不孝、惡毒陰險的惡棍”,成為再難有抬頭挺胸之日的充軍罪犯了。

淚水,流在充軍的漫漫長途中,也一滴滴落在黃嗣徽痛苦哀傷的心裏。

管理充軍罪犯的長官在查點發配來的犯人名冊時,見竟有才十四歲就判如此重刑的黃嗣徽,有些驚異。及見其人,又完全是一副文靜、端莊模樣,不像案卷中所述那類人,不覺產生了憫惜之情。不過,作為罪犯的管理者,無權也無太大興趣過問犯人的犯罪內容,簡單問了幾句年齡、案由之類,就要分配下去。這時有個差役提醒:“大人不是要從新來犯人中尋一個識文斷字的人嗎?”

長官一拍黃嗣徽肩頭:“你可識字?”

“粗通文墨。還望大人指教。”黃嗣徽彬彬有禮,談吐清雅不俗。

長官很滿意:“好,我正缺個抄寫文書的,就在我身邊幹吧!”

不幸中的萬幸,黃嗣徽沒派到幹苦役的大隊去,而成了長官身邊的半罪犯半隨從的“文書”,除雜活以外,幹些抄抄寫寫的工作。

黃嗣徽工作很認真,凡交他抄寫的東西,一筆一劃,端莊工整,而且從不出現一點錯處。為人處事也嚴謹正直,隻是很少講話,更不見他臉上有笑容。每到夜靜更深,勞累一天的人們都入睡了,黃嗣徽幹完應幹的所有事,就坐在自己那間又小又矮、堆積雜物的屋子裏,伴著一盞微弱的燈光,讀從長官處借來的各種書籍。隻有這時,他僵滯的神色才開始緩解,表現出一種沉浸在學海中自由自在、再無屈辱的欣慰。

但這種時候,也常受到長官手下幾個小廝的挖苦、謾罵,說他一個沒出息的充軍囚犯,假模假式,想向上爬,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罵他以愛看書為手段討好長官,是卑鄙無恥!尤其當長官見他能認真學習而當眾表揚幾句,同時斥責那幾個隻知耍錢、打架的小廝的時候,黃嗣徽的日子更不好過。那幾個家夥惱羞成怒,把怒氣全撒在黃嗣徽身上,或罵或打,要不就栽贓陷害。不是把他好不容易抄好的文件弄得髒兮兮不堪人目,就是偷偷改動幾個字,使他挨上司的批評、懲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