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傷感莫過於離別,離別那種刻骨銘心的痛,就像是有人用刀子在你身體最脆弱的某個地方劃下了一道傷口,隻是輕輕的一下,那傷口會在綿延悠長的時間消磨下,逐漸的凝成一道永不褪色的疤痕。雖然傷口已經愈合,可是傷疤卻依然還在,它在時時刻刻的提醒著自己,曾經的痛楚,讓人久久不能平息。
很多人都想經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即便是最後沒能和心愛的人走到一起,但此生的經曆,讓人覺得那樣才沒有白活這一輩子。於是,年輕的男女夢想著,過來人追尋著,當局者更是瘋狂著,留有遺憾的就用其他的方式補償著。然而,平平淡淡的愛情才是最美的。
在感情上,清照也是尋常的女子,除卻過人的才華,她和旁人也一樣,內心中渴望安定的生活和甜蜜的愛情。可是,她的愛情卻偏偏不平淡,她的一生有著太多的變換和無常,然而她終究沒有得到自己所渴望的幸福甜蜜、相守到老的感情;她甘於付出,而有時卻隻為了得到心靈的慰藉,然而,連她最小的願望,終究也沒有實現。
自從去年的那天,清照在朱門前望見他遠去的背影,便沒有再見麵,那些塵封的書信帶不來丈夫的慰藉,她也隻能在夢裏釋放所有的思念。然而夢醒了,一切也就散了。
汴京如此遙遠,愛人如此遙遠,唯一不遙遠的,隻有那舊日殘夢的一席幽香。近在咫尺,清嗅可聞,卻隻是挽留不住。
黃昏將至,難挨的時光也就隨之到來了,這是一天當中最孤獨寂寞的時候,餘暉掩映,天空即將告別太陽的照耀開始進入低沉的黑暗;而這一刻,卻又是一天中最永恒的時刻,在最後一縷陽光還未消逝前,在天邊的魚肚白上映出最絢爛的一筆,如同最後一片花瓣落下之時,竭盡全力釋放的花香,在腦海裏烙下深深的印跡。
夜幕低垂,窗外的樹枝在靜謐的夜空下顯現出青黑色的剪影。而在這遙遠的異鄉,在這讓人心碎的夜半,江梅花卻在驀然間綻放。那些星星點點的花朵,如同月光的碎影,綴成滿樹的金黃。
一縷熟悉的馨香撲麵而來,隻是這香,還和當年汴京的花香一樣嗎?回想那時的她,還隻是個十多歲的天真少女,在帝都汴京的家中安享父母的寵愛。而如今,物是人非,她早已是孤身一人。那些不諳世事的花兒,又何曾知曉這夜色的沉重?
回望曾經,就像是經曆了一場無比真實的夢境,夢中的她,經曆了人生美好的光陰,亦經曆了艱難的時刻。眼下,隻有那些清雅芬芳的花香,隨著夜風輕擺,宛若階前月光。
頹然間,心中不免泛起一句聲波,擊響懸在空中的吊鍾。是落井下石的恨意,是炙手可熱心可寒的悲涼,是趙明誠無法守護的愛情,這些理不清的思緒都在這一記沉悶鍾磬聲中擴散開來。
夜,悄無聲息的降臨,孤獨中,清照隻有那株盛開的江梅陪伴。花謝了還會再開,雁飛了還會再來,可是青春逝去便不再擁有。風雲變幻莫測,這已不是一個女子能夠猜想的了。倒不如這一次,真的像命運屈服一回?
罷了,罷了,不如倒上美酒,小酌一杯,趁著朦朧的時光鑽進美麗的夢中,就這樣在夢中放縱自己一回,再回到自己曾經那未嫁的年代,那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再當一回含苞待放的花蕾,再看一次她腦海中永不衰老的眼眸。
如此,她便安心了。
4、冷雲過人生漂泊
用一些淒怨的話語,寫著夢裏肆無忌憚的追尋,期盼著下一場的相聚,能在止筆的刹那,發生。可惜每次這樣的期望都隻能化為風中的信念,隨日落漸然破碎。
小重山
碧雲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
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好黃昏。
二年三度負東君,歸來也,著意過今春。
如果愛情的伊始太過轟烈和浪漫,那麼在這之後就難免變得平庸無奇。
漫漫人生,我們要遇到的人太多了,然而隻要有一個人,我們真真切切地愛過了,也就足夠了。這一刻真摯熱切的心,隻要付出了,就無怨無悔。那樣一段愛情,隻要我們曾經用心體會過,哪怕是遍體鱗傷,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因為有些感情,會因為時間,因為距離而貶值。可歎愛那麼久,遺忘卻要那麼長。
愛情的滋味,百般奇異:有時候比蜂蜜還要甜蜜,有時候卻又比黃連還要苦,而有時候,愛情又比未熟透的果子還要酸澀。在愛情裏,什麼滋味都是有的,什麼滋味也都是要償的。快樂、痛苦、欣慰、哀傷……愛情裏的滋味沒有一種不是人間奇味。
李清照是重情的。這份情,如若是得意,就會有圓滿的幸福,這自然是最好的;可如若是失意,則會有滅頂的禍事。世間大抵如此,有些事情,就非要分的這樣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一絲一毫的模糊都不容許存在。
如花美眷,終抵不過那似水的流年。
相思太長,長到讓她生了失寵的煩惱。似乎她冥冥之中已有覺察,雖然愛情已經不似當初那般堅定,她和明誠的“愛情之癢”讓她憔悴不堪,但慶幸的是,她不止有自己的愛情,她還有詩詞金石、家國天下可以讓自己寄托。然而,也正是這份超越於愛情的寄托,讓清照免於墜入愛情的魔障,沒有被愛情吞噬掉自己的靈魂。
在迷失的風花雪月中,身邊的些人和事,漸漸地在輪回裏消逝。誰不欣賞蝴蝶曼妙輕盈的舞姿、動人的旋律之下婉轉的飛旋,又有誰徹悟了蝶飛的焦灼,等待……
相思太長,可清照相信,自己終究是會等到冬去春來的那一天……
崇寧四年,無論是對趙挺之、李格非,還是對趙明誠、李清照來說,都是一個具有重要意義的年份。
正月,蔡卞被罷,就是一個好兆頭。蔡卞原任知樞密院事,兄長蔡京為相,弟弟蔡卞掌軍,為了避嫌,蔡卞以資政殿學士知河南府。隨後二月間以張康國知樞密院,兵部尚書劉逵同知樞密院,蔡京的權利得到了一定的扼製。
三月初七,趙挺之升任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與蔡京平起平坐,位極人臣,同時也開始了與蔡京的爭權鬥勢。
到了五月份,政治形勢出現了重大轉機,宋徽宗下詔拆毀元祐黨人之碑,大赦天下,重新啟用“元祐黨之人”。這是對元祐元符黨人的第一次鬆綁。李格非看到了黎民的曙光。七月二十二日,朝廷下令讓因上書被流放邊荒地區的官員都返回家園。這對於李格非來說,無異於一次政治的解放,事業的重生。
對於趙明誠來說,也是好事接踵而來。黨人之禁的解除,讓他得以與李清照恢複正常的夫妻生活,到十月時,又因趙挺之的罷相,受到了朝廷徽宗皇帝的格外恩賜,兄弟二人同時得到了美差。熙寧四年的十月有這樣的記載:
挺之入相累月,引疾乞罷,而是有命。十月乙醜朔,挺之即罷相,上以挺之子存誠為衛尉卿,思誠為秘書少監,明誠為鴻臚少卿。挺之辭不敢當,乞收還成命,詔答不允。
而對於李清照來說,無疑也是好事一樁。因為她終於等到了自己的春天。是的,清照的春天到了,她等到了春歸的訊號。元祐黨人之禁被赦免,如浮萍般漂泊無根的她終於可以回京了,終於可以見到她的明誠了。
他就是她三月的花兒,懷念他的溫馨,懷念他的甜蜜,任自己在寂寞裏尋得焦灼不堪。
愛情對於這個時候的清照來說,或許不是唯一的,但卻是最重要的。她的一顰一笑,一悲一喜,都因為心裏麵的那個人而倍加深切動情。兩個人眼裏的春天一定比一個人眼裏的景色更加迷人,並不是因為多了一雙眼睛而看到了更廣闊的美景,而是因為他們會在對方的眼中尋找到屬於彼此的濃濃情意。
她歎已經錯過的舊日春光,歎不可名狀的命運起伏,歎失而複得的安心寬慰。
原來,春歸來,人歸來,一切還都沒有錯過,一切都還是那樣的完滿。真好,這份美好,千金不換。
那一天,她快馬加鞭,帶著從京城寄來的信箋,焦急地行走在通往汴梁的崎嶇山道上。她的內心是激動的,是感恩的,她感謝老天有眼,終於能夠讓自己重返愛人趙明誠身邊,不用再飽受那相思之苦的折磨。
或許,命運總是那麼的乖張,清照之前敏感不安的失寵煩惱是注定的,感情的波折讓她受盡煎熬,陷入了綿綿的傷心。
回京心切的清照萬萬沒有想到,曾經自詡溫柔賢淑、柔情嬌美、目無塵下的自己,在分別了兩年之後竟成了丈夫身邊多餘的角色。
想當年,她與明誠分別時,彼此還你儂我儂,不忍遽別,朱門相送,俏臉涕淚漣漣。而僅僅離開兩年的時間,一切都已經變得麵目全非。
她心心念念的明誠如今卻已是判若兩人,雖然這個自己想念已久的人近在咫尺,但心與心的距離,卻遠在天邊。她禁不住懷疑了:這還是自己的丈夫趙明誠嗎?當初那個滿眼溫柔的青衣白扇少年哪去了?兩年不見,自己早已被思念的潮水淹沒,為何他卻麵無憐惜?難道愛情真的抵不過時間的流逝?曾經,他們二人的濃情蜜意羨煞旁人,可現在的他們,怎麼會落入這般境地?究竟發生了什麼?她猜不到,也不敢去猜。
那一年,她走時,明誠還是個笑起來麵容似水的書生,單純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汙染。如此純淨的他是完完全全屬於清照一個人的。
而今,她走後也不過僅僅的光景,他就出仕為宦,順風順水地當上了鴻臚少卿。事業的得誌與欲望的高漲,將他卷入了當下時髦的招妻納妾風潮中,尋花問柳豔遇章台,把妻子當作隨身的衣物,舊了就換。也許,他的改變,是因為這些緣由吧!更何況,剛分別的那段日子,實在是太寂寞。
分別的兩年成了她與明誠愛情裏的真空歲月,彼此之間各自飄零,沒有介質。以往分別後的見麵,讓兩人心裏感到異常輕鬆,思念的惶惑、興奮、恐懼、激動全都在重聚的那一刻消失殆盡。
現在,眼前一切的一切都已經不必解釋,就可以讓人看得清清楚楚了。
她明白,自己曾經朝思暮想的趙明誠現在早已經不再愛她。那一刻,她無法再想更多為什麼,隻是,知道了這個結果,便不必再期待。結果已經注定,還需要如此多的理由有何用?
她明白了,在他不敢直視自己眼睛的那一刻,在他可以躲避自己目光的那一刻,在那個女子突然出現在他身後回廊的那一刻,在看見女子窈窕的身姿,兩眼純真的那一刻,她便明白了,自己的猜想不是多餘的。她無法不難過,無法不哀愁,卻無法責怪他,盡管她恨他的輕浮,恨他的無情。
女人的愛,是無私的,無私到可以為了一個男人給予對方自己的全部,全部的金錢、全部的青春、甚至於,她的生命,隻要心愛的男人想要,她便都會毫無怨言、心甘情願的付出;但女人的愛也是自私的,自私到不願意與任何一個人去分享自己心裏麵的那個他。
在納妾蔚然成風的上流社會,若是自己去責怪他,隻會成為眾人日後茶餘飯後的話柄,任人恥笑。她隻能埋怨自己,沒有在他們共同的回憶中,留下一道刻骨的痕跡,哪怕那裂痕不是甜蜜的,而是傷心的,也不至於到現在的地步,讓他忘了彼此間曾經的美好,讓從前那對濃情纏綿的愛人現在變成了陌路。
要怪隻怪她生錯了年代,那是一個世俗默認男人可以娶妻納妾,而女人隻能守節的年代。這樣的世道是不適合清照這樣癡情的女子的。或許,這是清照的悲哀,也是那個時代所有女人的悲哀。
傷心之餘也隻能歎一句,都是世道惹的禍,那些對待愛情忠貞的女人們為什麼總是被命運的薄情所傷害。而那些美麗的愛情,為什麼偏偏總是需要薄命紅顏為祭?世道不公,太不公。
清照是苦悶的、悲傷的,因為她不允許自己像其他女人那樣癲狂發瘋,所以她要克製。也許她會怨恨,但是她卻不能嫉妒。那些美麗的女子,奈何不了世俗的傷害,清照亦是如此。
她是無奈的,她是無助的,柔弱的她無法抵擋男人們的權力。歎息,後悔,怨恨,最終也隻能化成絲絲的哀愁,纏綿不斷,剪不斷,理還亂。忽然間,隻想抱緊他,哪怕他變得不再美好,也要緊緊地抱住他。原來,恨是可以融化成思念的。
愛和恨到底誰才是最好,正是因為不知道和分不清而讓自己的人生變得糟糕,清照總是用一些微不足道的消息來麻醉自己,她總是喜歡一個人在無助的夜,黯然頹寂,去想他的模樣,去想他對自己的好,去幻想他還能回來的樣子。但清照卻不曾去想今後的自己將會是什麼模樣,如此的一切,也隻能說她愛的太深了,以至於讓她難以自拔。
兩年前的他們,究竟承受了怎樣的命運?生命的暮色裏,是否觸摸到了渴望的永遠?迷惑的靈魂,一再地想要穿越時光的隧道,風一般掠過輪回的滄桑,聆聽曾經的誓言,找尋最後的永恒。
或許明誠納妾的心隻是清照自己的猜測,亦或許已成事實,那個女子的身份自己是始終不能確定的。但無論怎樣,在世上,命運不能更改,怎樣的結果,她都隻能接受。這樣一件傷心事讓清照重回汴京的熱情迅速降了下來。本來應是夙願得償,可快樂還沒持續多久,清照就墜入了春藏晝鎖的冰冷世界。
現在的她還是喜歡獨居,在逃離噩夢般的趙府後,唯一能給予她慰藉的地方,就是這裏了,盡管又經曆了一年的分別,父親的氣息還存留在有竹堂。
這裏有父親看過的書籍,有父親書寫過的紙張,還有父親用過的石墨,那石墨依舊沉重地躺在書案上,帶著悠遠的墨汁味道,淡淡的,縷縷的清香讓人懷念著少女純潔的時光。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與熟悉。
那時候多好,沒有任何憂慮,沒有任何煩惱,有的隻是歡笑與愉悅。每日琴棋書畫為伴,又有伯母的嗬護,又有慈父的憐愛,還有夥伴們的陪伴。活得溫暖舒心,活得逍遙自在,就像飄蕩在蒼穹的一朵白雲,沒有開始,亦沒有結束。
尋尋覓覓,輾轉他鄉,不知道清照是否還能尋得到曾經的他?冷冷清清,乍暖還寒,不知道清照是否還能品得到兒時的溫馨?淒淒慘慘戚戚,幾盞獨愁,不知道清照是否能夠暫時忘卻那柔腸百結的痛?
春到長門春草青。事情已成定局,自己是無力改變什麼的。既然如此,自己為何不遠離塵囂,安安靜靜地做些心儀的事情?世間的博大,終究還是顯得她太微不足道了,有些事情自己是無法預料,也無法改變的。因為,風雨總是來得太陡然,並且往往毫無征兆。當我們無法預知未來的時候,莫不如讓未來傾聽我們。
靜下心來,品一口茶香,尋一分靜謐,畫一筆花開,寫一首詩詞,續一份情緣。等待,在盎然的春日裏,與眾花同樂,與群鳥同喜,她不要再傷心,不要再憂鬱。那淺淺的笑靨便是自己最好的證明,仿佛一切都停留在那個雨後黃昏下的秋千架上。同樣還是歡快的笑容,還是那樣飛揚的裙擺,似水滴般的眸子,似青梅般的臉頰,她歡樂地蕩漾在年少的夢裏,像一陣風,綻放了一城的春天。
恍惚之中,我們仿佛又一次看見,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半掩嬌羞的純真女子在悠揚蕩動的秋千上劃過的那一抹迷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