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就是如此的簡單明了。或許,那個時候的李清照,也清澈地看見了這樣的結局。有時候,因為自己錯過了某個人,失去了某個機會,讓自己平添惆悵。想要轉回身去,卻隻在夢境中尋得了一個模糊的影子。那些從夢境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向往,落入風中,散成碎片。也正因為清照明白這樣的結局,知道這樣後果,她才會格外地珍惜自己眼前的人、眼前的事。她還有她的丈夫,還有和他共有的親人,她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而這些,都是她生命的意義,她將不遺餘力地去珍惜。
有些時候 我也在猜想,那樣孤寂和愁苦的李清照,是不是早已經觸到了生命的空洞和絕望?是不是早已經觸到了靈魂的孤獨?如果是這樣,那麼她一定知道,自己這樣一味地憂傷下去,並不是她要得到的結果。她不能讓自己的靈魂覺得空虛寂寞,她要讓自己靈魂中的燈盞,繼續燃燒下去。雖然現在還不清楚到底要多久,但是至少,要燃燒到它自然熄滅。因為她的生命,應該要去找尋更多的意義和價值。
現實就是現實,夢境就是夢境,這是清醒的認識。但現實有時候是殘酷的,是淒涼的,也是無法逃脫的。隻有夢境,能夠帶給我們自己想要的美好。
夢,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境,但夢裏所反映的一切,都是我們內心深處對那些思慕和向往最真實的感知。夢,能讓你遇見想念的人,能帶你去想去的地方,能讓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最重要的,是夢能讓你看清楚自己那個最真實的自己。
千百年來,無論是莊子,屈原,還是陶潛、李白,在他們的詩詞文賦中,都深深藏匿著一個無拘無束的靈魂。同樣是女詞人的李清照亦是如此。藍天盡頭那無邊無際的大海,廣闊草原上穿行不息的清風,在他們的詩句中,也在我們的美夢裏。
作為婉約派的李清照,詞品佳作多是圓潤清麗,婉轉含蓄,極少寫這樣大氣磅礴的詞,然而這首記夢詞的風格卻像極了她的詩,這在她現存的詞作中是絕無僅有的。
真真是厭倦了朝廷群臣的爾虞我詐,鉤心鬥角,在隨後的日子裏,李清照還作下這樣一首曉夢詩
《曉夢》
曉夢隨疏鍾,飄然躋雲霞。
因緣安期生,邂逅萼綠華。
秋風正無賴,吹盡玉井花。
共看藕如船,同食棗如瓜。
翩翩座上客,意妙語亦佳。
嘲辭鬥詭辯,活火分新茶。
雖非助帝功,其樂莫可涯。
人生能如此,何必歸故家。
起來斂衣坐,掩耳厭喧嘩。
心知不可見,念念猶谘嗟。
朝陽初升,朗朗的鍾聲便悄然響起,輕輕地打破了那晨夢的外殼,露出了讓人無法斷定的迷霧一般的色彩。轉眼之間,那一段奇妙而又絢麗的旅程就在朝霞之中開始了。席席的秋風掠過玉井中的潔白的蓮花,吹散了凋零落地的花瓣,隱隱約約中,似乎能望見那個搖曳多姿,嫵媚柔情的仙子。
天國裏的奇異瓜果雖然美味誘人,但這些,怎麼能同那機智詼諧、讓人拍手稱讚的嘲諷相比較呢?忽然發覺,離開這俗世凡塵的紛繁擾亂,徜徉在夢中的流雲飛影之中,該是怎樣的愜意與暢快!
可現實卻偏偏是夢的反麵,沒有現實的殘酷,也就不回去渴望夢裏麵的溫馨。
黎明將至,微亮的天邊開始隱隱有薄雲翻湧。而天空黑暗的那一角,卻星辰璀璨依舊。茫茫的宇宙之中,它是顯得那樣的靜謐而恒久,寧謐間,似乎又有著那樣微笑的閃爍,宛如千帆百舸在它寬廣的懷抱中自由自在的遊弋。 這樣的美好與寧靜,讓人忘卻了地點,忘卻了時間,是夢,輕輕地拉走了那個原本就漂泊不定的靈魂,將它帶去了一個不為人知的陌生所在。
夢與現實,是相反的,人的思想和行為也往往是矛盾的,分裂的。即便你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即便是你的控製力很強,也難以完完全全統一起來。夢中的奇幻仙境是李清照所向往的,那樣的生活方式是如此的清閑、安逸,亦是如此的闊達和恬靜,她在馳騁著,想象著自己到那夢境中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心靈的釋放、屬於自己靈魂的自由;然而,夢醒之後,自己卻又立刻回到了世俗的人間,回到了漂泊流離的生活中,回到了對金石文物書畫的研究裏,回到了無邊無際的淒楚與孤獨中。
其實,夢中的李清照真正關心的,隻不過是她自己的命運而已。上天賦予她如許才華,卻也給了她一條沒有盡頭的路。在中國的古典文學史上,也有不少的才女,但毫無疑問,李清照是其中的翹楚。漢末的蔡文姬,唐代的薛濤、魚玄機,宋時的朱淑真、魏夫人,雖然也各有佳作,但都遠未達到自成一派甚至影響文壇的高度。而李清照的“易安體”以及之後創作的那篇有著鮮明灼見的《詞論》,卻影響了後世的不少詞人,“婉約之宗”的名號實在是當之無愧。
同樣是才華斐然,男人們可以因文采而步入仕途,平登青雲,濟世蒼生,可身為女子,卻似乎找不到一個“正途”。封建社會中的女子是生活在種種束縛之下的,這些束縛製約著她們,禁錮著她們。即便是李清照那樣有才華和修養的女詞人,也擺脫不了這種命運。改變不了的現狀,讓李清照感到煩悶和窒息。於是,被壓抑著的她需要解脫,她向往著更廣闊的精神向往。可是這些卻是無法實現的。既然現實中不能給你實現,那麼清照便隻能把自己的向往和追求寄托在夢中虛無縹緲的神仙境界裏。把自己的豪言壯語依附在一場似真似幻的夢境中。或許,她寫下“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這般恢宏大氣的句子時,也隱隱地顯現出她心中對於人生的另一番期許吧。
“起來斂衣坐,掩耳厭喧嘩。心知不可見,念念猶谘嗟。”詩中的懷念與向往化做了詞末尾的那一句“吹取三山去”。這其實是對“心知不可見”的無情現實的逃避。飛翔吧,飛翔吧,就在這浪漫美好的夢境中,張開那雙美麗斑斕的翅膀,帶上自己的心和魂,去自由自在的翱翔。無論是多麼的遙遠,隻要夢境不醒,你就會看見虹橋的那一邊,是自己期盼已久的風景。或許那裏,才是靈魂的歸處,才是是人生的最美妙的聖境。
3、命如風漂流輾轉
此生,盡管短暫,卻再無力去愛了,也不會再愛了。心上的那份思念,會在最深的紅塵中,為他守住日月星輝,守住細水長流,在歲月的輪回裏,為他一生追隨。
她與明誠二人,曾經一起致力於金石文物的搜集和整理,曾經一起暢聊高談他們熱愛的詩詞歌賦。曾經的相濡以沫,讓他們共同見證了汴梁的繁華歲月。金兵入據中原,繁華轉瞬之間就破碎不堪,李清照與趙明誠那美好而寧靜的家庭生活也隨之破滅。
流寓南方的生活對與李清照來說是孤苦的,這兩年間,她品嚐到了人生的悲歡離合,體會到了世態的酸甜苦辣。
山河破碎,國破家亡,經曆種種磨難的清照,眼光也已不再拘泥於個人的情感世界。然而讓清照沒有想到的是,這憤懣不樂的流離兩年,竟是明誠最後陪伴她的兩年。
似乎這世間所有的不幸與災難都如洪水般的湧向了脆弱的清照,似要把她無情地卷入到寂寞的漩渦中。凶猛的浪潮拍打著她,吞噬著她, 盡管拚命的掙紮,卻終究是無濟於事。如此無奈,試問世間誰懂她脆弱無助的心。卻,無人回應。
趙明誠被罷建康,趙構命趙明誠出任湖州知府,並命令他立刻道行在建康麵見皇帝,接受任命。清照與趙明誠商量過後,覺得暫時在安家池陽,讓清照留在家中,自己去麵見皇帝。
六月初夏,火一般的驕陽炙烤著廣闊的池陽大地,瓦藍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一毫的遮擋,那些善良的白雲想為江岸的人們撐起一片陰涼,可還沒飄到池陽上空,就被太陽融為蒸汽,消失在湛藍的萬裏長空。烈日當空,池陽城好似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隻要是陽光能夠照射到的地方,就有一種熱氣在蒸發,就連長江裏的水,都變得溫熱有餘,呼呼的冒著煙氣。兩岸的花草樹木抵擋不住這烤人的燥熱,無可奈何地低下了已經打蔫了的葉子,卻還要繼續承受著水深火熱的煎熬。
層層的山巒隔離著江水,而蜿蜒的江水卻又環保著大山,彼此之間,像是在做著自然界中最偉大的力的比拚。柔情的江水左突右斬,便在天地間勾畫出一條雄偉的長江。
李清照送趙明誠來到了岸邊,看著丈夫把簡單的行李裝搬到船上,再慢慢地劃遠。她坐在岸邊,向船上的愛人告別。小船開始慢慢移動,丈夫的身影越來越渺小,直至消失不見。她心愛的人啊,整齊的葛衣,露額的岸巾,襯托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顯得神采煥發,器宇軒昂。縱然是有諸多的不舍,但李清照知道,丈夫趙明誠這次重新任命官職是上天對他們的眷顧,丈夫仕途又展現出康莊大道,自己將來的生活也會麵臨新的選擇。然而,回到眼前,這紛亂的時局又讓人憂心忡忡,誰也不知道明天將會怎樣。
送別丈夫,李清照便回到池陽,可是這個時候的她心裏卻是空空的。她自知池陽不是久留之地,她隻盼趙明誠能早些回來。可是盼來盼去,自己盼到的卻是趙明誠患病的一封信。眼睛掃過書信,她隻覺得心髒如鐵騎飛馳,血液如江濤奔湧。她顧不得多想,收拾好行囊,帶上錢財,匆匆奔向了建康。
八月的建康,熱得像是火爐一般,燒的人心煩氣躁。看到病中的趙明誠已是沉屙難起,病入膏肓,這不禁讓李清照傷心欲絕。虔誠的清照在城中尋找著做好的醫生,不惜任何代價,為趙明誠悉心治療。
可遺憾的是,趙明誠的病情卻在一天天的加重。那日,趙明誠看似病情有所好轉,他讓李清照把自己扶起來,倚靠在床上,由於身體上的虛弱,僅僅是半坐著,也讓病中的趙明誠虛汗不斷,沒一會,臉上和身上的汗珠就滴滴落下浸透了衣衫。
細心的清照不斷地為趙明誠擦拭著落下的汗珠,隻聽趙明誠用無力的聲音告訴清照:前些日子,就是他回到建康不久,有一位叫做趙飛卿的學士來看他,順便拿來一把玉壺讓他來鑒定,他一眼就看出,那根本不是什麼玉壺,而是一種很像玉石的瑉,換句話說,那個所謂的玉壺其實也就是個石頭壺,沒有什麼價值,當時,他就把那隻壺帶走了。
病重至此,趙明誠心裏卻還惦記著金石文物,李清照也隻好勸慰趙明誠,讓他安心養病,恢複健康,等身體無恙了,自己再陪著他一起研究和收藏文物。聽聞此言,趙明誠點頭應允,便也不再說什麼了,好像放下了一件沉重的包袱。
轉眼之間,便到了中秋佳節,此時的趙明誠還能勉強地吃了塊特意為他製作的鬆軟的月餅,可是無奈病情卻依然在逐漸的加重。就在這之後,僅僅過了數日,他便已經無法再坐起來了。
守在病榻邊的李清照期望著丈夫能夠轉危為安,從來不詢問趙明誠的後事應該如何安排。或許,她心裏是清楚的,趙明誠的病是醫治不好的,可是她害怕,害怕丈夫丟下她一個人,害怕孤零零地活在這世上。所以她在自我安慰,安慰自己趙明誠是不會離開自己的,根本不用準備後事。
然而,命由天不由人,奇跡沒能發生。身染重患、舊病複發的趙明誠還是走了。與世長辭的趙明誠,僅僅隻有四十九歲。而那時的李清照,四十六歲。
想那李清照看清了這世間的興旺交替,看清了朝代的更迭變換,看清了世間的真情冷暖,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卻唯獨看不清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方,也不知道未來的路要怎樣自己一個人走。是的 這世間暗藏了太多的厄難和輕忽的變遷,終究是讓人看不清的。明誠死了,對李清照來說,那該是怎樣的一種心疼和絕望。一個幸福中的女人,什麼都可以瞬間消失乃至強行剝奪,而最不可失去的就是她一生依傍和珍愛的男人。
李清照是一朵花,一朵嬌羞的女人花,可是沒有了愛情澆灌的她一下自枯萎了、凋零了。也許世人不明白,她最不可或缺的不是那些為她贏得萬世聲名的文字,而是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的愛和絕望。哭破了嗓子,哭幹了眼淚……雙目淚盈,憂傷沉積。這個打擊對於李清照而言可謂是山崩地裂。在失去他的那一瞬,她霎時隻變得如紙一般脆弱,空氣裏彌漫著絕望的氣息。清照曾想過,在失去趙明誠的日子裏,淚水傾城,以殤為證,以痛為字,一朝分別,永不相見。想到人生若隻如初見的無奈,想到相忘於江湖的心碎,若不能相濡以沫,何必相知相惜?這不是清照想要的,她不要。沒有了趙明誠,清照這多嬌豔的花朵便會枯萎,沒有了趙明誠愛情的澆灌,她會凋零。
再也看不到那明朗溫柔的笑容了,再也聽不到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了,所有的所有,驟然間就失落在昨夜的夢中,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噩耗,讓李清照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和生活的勇氣,這是他給她的精神上的重重耳朵打擊。曾經的美好生活如今早已變得暗淡無光,淒涼悲慘。內心的絕望讓她整日生活在悲痛欲絕之中,那些以往最美好的回憶也將隻能變成回憶,再也不會回來。
在失去了故國之後,李清照又失去了自己的愛人,李清照原本美好的生活迅速轉向了暗淡。曾經那沉醉在溪亭日暮裏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陪伴她的隻有剩下無限的愁苦。愛人走了,他永遠離開了愛他的妻子和他所鍾愛的考古研究,隻給李清照留下十五車古籍文物和半部沒有完成的《金石錄》。
遙想當年,那個笑容淺淡、溫柔美好的白衣書生仿佛還在眼前,那年的她,還是個純情明媚,嬌羞可人的少女,秋千上搖曳的裙擺是她的靈動與俏皮;而鳳冠霞帔的那一天,清照是個嫵媚嬌羞、溫婉多情的小女子。陶醉在幸福的甜蜜裏的她,常和趙明誠在婚姻的溪流中如魚戲水,恩愛相歡。曲徑回廊,花前月下,鬥室之內,臥榻之上,兩人吟詩品詞,調琴作畫,研究金石。
相守了二十八年的結發夫妻,究竟有多少纏綿之情,有多少恩愛之意。
那無情的風,卻往往想要吹散這種美好,一心想要把人帶入到一個孤獨的深淵。趙明成走了,清照不知道他的靈魂是要去向何處,或許是沒有煩惱,自由自在的地方;或許是可以專心研究金石文物的地方,可無論是哪裏,終究還是沒能留在自己的身邊。清照是執著的,隻要趙明誠沒在她的身邊,就不願意相信這是丈夫的病逝是一個事實,她是在用執著抗拒著內心的孤獨與思念,因為明誠離去,她的愛情也隨著愛人的離開而死去。
雨,纏纏綿綿,淅淅瀝瀝不曾停歇。細細的雨絲將整個思念帶進了深沉中,從來不曾停止。“人比黃花瘦”的清照似乎看見自己的愛人趙明誠就站在麵前,他衝著自己微笑,那笑容是如此的幹淨,是如此的溫柔,仿佛要把一切都融化在這濃情蜜意裏。是真的嗎?是自己的明誠回來了嗎?想要伸手觸及,卻發現,這隻不過是一場自己編織的美夢,夢醒了,一切也都化為了烏有,沒有明誠,沒有愛情,有的,隻是一身的傷感與悲涼,和那個記憶中俊朗的背影。
可歎舊時的女子,丈夫幾乎就是她們的全部,是她們的一生,是她們的希望,是她們所有的寄托與依靠。她們傾盡一生去愛著,可如若有一天,自己的丈夫逝去,自己也就孤弱無依,沒有了支柱,世間女子大抵如此,清照也是女子,她不在乎自己的豪情壯誌,不在乎自己的社稷抱負,她想要的,隻是簡簡單單的愛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罷了。她深於情,專於情,在愛情的溫柔鄉裏做著溫柔的愛情夢。她對愛情的追求就是對完滿的追求,就是對人生的追求。她渴求的是長相廝守,期待的是花如月圓,盼望的是與君偕老。然而她所想要的這一切,注定與她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