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芳心悲愁(1 / 3)

1、流亡苦愁上心頭

曾經驕傲地將自己稱作“自是花中第一流”的清照,本應是梅妒菊羞般的美好,可如今,落花流水,隨處漂流。不知道那風中飛舞的花瓣是否明白,她的愁、她的愛、她的情都被它們一並帶了去,最後零落成泥,碾作了塵。唯有那樓前的涓涓流水,似乎還倒映著她的身影。

原來,需等到風住塵香花已盡,才可以看到歲月逝去後留下的斑斑痕跡。

昔日繁華安定的國都,如今已是烽火迷亂,硝煙狼藉;昔日琴瑟和鳴的愛人,如今也已經與世長辭,就連昔日那個飲酒作詞,鑒賞古籍的自己,如今也過著流離失所、漂浮不定的日子。感情生活的痛苦和對國家民族的憂心,已將李清照推入了深深的苦海,她就像一葉孤舟,在風浪中無助地飄搖、沉浮。

遭受了一係列打擊的李清照帶著隨身最後一點藏品輾轉到了紹興,決定在紹興住下來。她租賃了一位鍾姓的讀書人的房子,把所剩的幾箱書畫古玩置於臥榻之下,閑時開箱把玩。可誰知,又有不軌之人心存貪念。就在一天夜裏,竊賊挖牆而入,盜走了其中的五個箱子,這樣李清照傷心欲絕。

為了重獲藏品,自己不得不公開懸賞尋物。不料沒幾天,那位鍾姓房東便拿著十八軸畫卷找李清照領賞來了。

原來,這一切都是姓鍾的讀書人主導的。他找人偷走了李清照的藏品,並且變賣了多數,拿著剩下的一個畫卷來領賞。李清照雖然知道真相,但自己是流落異鄉的寡婦,無力抗爭,為了趙明誠的遺物,也隻好無奈花錢贖回原本屬於自己的畫卷。

命裏的不幸總是一遭接著一遭,考驗著清照,折磨著清照,百般的煎熬,壓垮了她。李清照,終是病倒了。

國運維艱,愁壓心頭。

公元1133年,宋高宗突發奇想,提出派人赴金看望押在金國的宋徽宗、宋欽宗,並與金國談論議和事宜。滿朝文武聽後,沒有一人敢去。

這時,韓肖胄自告奮勇向宋高宗請命。關心國事的李清照了解到此事後,心潮澎湃,滿懷豪情,提筆寫下一首長詩讚頌韓肖胄的義舉。

她不願看到山河破碎,不願“飄零遂與流人伍”,“欲將血淚寄山河”。但身為女人,她既不能像嶽飛那樣馳騁疆場,也不能像辛棄疾那樣上朝議事,甚至不能像陸遊那樣有政界、文壇的朋友,讓自己可以痛痛快快地使酒罵座,痛拍欄杆。她甚至都沒有機會和他們交往,隻有獨自一人愁。

救民救國,江山社稷,那是男子的事情;而女子,隻需相夫教子,恪守婦道,此生足矣。似乎,這成為了女人們思想中不變的印記,已成定律。女子就是女子,她們要做的就是三從四德、相夫教子。

可李清照不是這樣的女子,麵對國難動蕩,麵對百姓流亡,她恨自己不能金戈鐵馬、戰壕沙場。她抵不過千百年來的世俗,她抹不掉人們腦海裏那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

她隻能以心抗世,以筆喚天。

於是,她在序中寫道:“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韓公門下,今家世淪替,子姓寒微,不敢望公之車塵。又貧病,但神明未衰弱。見此大號令,不能妄言,作古、律詩各一章,以寄區區之意。” 而詩詞中那句“欲將血淚寄山河,去灑東山一抔土”尤為感人肺腑。

誰能不欽佩,當時這樣一個貧病交加,身心交瘁,獨身寡居的婦道人家,卻還能夠這樣的關心國事。不用說她在朝中沒有地位,就是在社會上也輪不到她一介女子來議論這些事情。但是,她站了出來,大聲歌頌韓肖胄此舉的凜然大義:“原奉天地靈,願奉宗廟威。徑持紫泥詔,直入黃龍城。”“脫衣已被漢恩暖,離歌不道易水寒。”她願以一個民間寡婦的身份臨別贈幾句話:“閭閻嫠婦亦如,瀝血投書幹記室”,“不乞隋珠與和璧,隻乞鄉關新信息”,“子孫南渡今幾年,飄零遂與流人伍。欲將血淚寄山河,去灑東山一抔土。”

這樣的李清照,是如此的義氣,如此的豪情,誰能說,這樣的她不值得人們去愛,不值得人們去喜歡呢?縱然想為國家出一份力,但已是自身難保。

就在第二年,金兵南犯,宋高宗又再次棄都而逃,李清照第二次流亡到了金華避難。那時的李清照,身邊的金石文物散失殆盡,孑然一身,而長江北岸金軍正聯合偽政權齊軍再次南侵。漂泊流寓的李清照曆盡了坎坷磨難,而皇帝的軟弱、朝廷的無能更讓她心灰意冷,愁容滿麵。

某次,當有人請她去雙溪泛舟時,她惆悵地寫下了千古傳唱的《武陵春》: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

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不知道驀然間讀到這樣憂悒的文字,你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風,停下了它匆匆的腳步,繁花落盡,殘紅成陣,悄然化作了塵土的韻味,隻有依稀傳來的恬淡芬芳,證明著那些嬌羞明豔的花朵曾經存在過,輕扶淡抹,似那記憶中的氤氳舊事,不著痕跡地掠過腦海。 那些傲然盛開的花朵,那些溫暖和煦的陽關,那些清新舒爽的微風,那些繾綣綺麗的景致,都如同這落花流水般,早已悄然逝去,無跡可循。

轉眼,天色將暮,手中木梳從發際間緩緩穿過,一如往昔。往昔又有幾許值得回味和珍藏的日子啊。那樣的歲月,是如此的安靜美好,花香滿懷。輕聽花開花落,靜看雲卷雲舒,寧靜、安詳,好不愜意!

然而,一切似乎已經過去了太久,太久。

這個暮春時節的她,韶華已逝,孑然一身,孤寂無依。

流亡途中行無定所,國家山河滿目瘡痍,到處物是人非,這如此多的愁就是一條船也載不動啊!這載不動的愁,早已不再是最初的情愁、家愁的小愁。如今,國破家亡,就算是有舊愁,想尋覓也難了。她這時是《詩經》的《離黍》之愁,是辛棄疾“而今識盡愁滋味”的愁,是國家民族的大愁,她是在替天發愁啊。

奈何她一介女子,縱然才華橫溢,偏逢這不安亂世。

曾經讓李清照驕傲一生的才情,在一個十餘歲的小女孩子麵前,被簡單的一句話擊得粉碎。

西子湖畔,雷峰夕照,李清照已是愁苦婦人。有一天,她的一個孫姓朋友帶著十歲的小女來探望,那是個極為聰穎的女孩,骨骼清秀,神采俊朗,蘭心蕙質,玲瓏乖巧,看見她,李清照就像看到數十年前的自己,那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自己。她想收下小女為徒,將平生所學相授,不想,那小女卻脫口說道:“才藻非女子事也。”一口涼氣,一陣暈眩,李清照癡了。

童言無忌,原來在這個社會上有才有情的女子是真正多餘啊!而她卻一直還奢想什麼關心國事、著書立說、傳道授業。她收集的文物汗牛充棟,雖然學富五車,詞動京華,到頭來卻落得個報國無門,情無所托,學無所專!別人看她難免如同怪異。頓時,李清照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看不見底的深淵裏,隻有漫天的孤寂侵襲著她。原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讀懂她的心,她茫然地行走在西子湖畔深秋的落葉黃花中,漸行漸遠……

是啊,她的國愁、家愁、閨愁、情愁,新舊交錯纏繞,怎能是一條船就能載得動的呢!

她曾有過美滿的家庭,有過幸福的愛情,但轉瞬就破碎了;她有著非凡的才華,可作為女人,傲人的才華卻無處發揮,即便是擁有,又能怎樣呢?那個社會不以為奇,不以為功,連那十歲的小女孩都說“才藻非女子事”,甚至後來陸遊為這個孫姓女子寫墓誌時都認為這話說得好。以陸遊這樣熱血的愛國詩人,也認為“才藻非女子事”,既然如此,李清照還有什麼話可說呢?隻好一人咀嚼自己的淒涼,又是隻有一個愁。

研究金石學的她,當然知道從夏商到宋,才華斐淺的女子寥若晨星,而詞藝絕高的也隻有她一人。世間道:物以稀為貴,而這樣珍貴的她卻被看作是異類,是叛逆,是多餘。環顧上下兩千年,長夜如磐,風雨如晦,相知有誰?

慢慢品來,心中便覺得清照是一個被封建社會束縛奴役的歌者,她的悲哀就在於自己是一個生在封建時代的女人,是一個滿腹才華的女人。作為女人,她是社會的最底層,而作為一個才華橫溢的知識分子,她卻又處於社會思想的最高點。這似乎是矛盾的,如此的她,處在這樣一個尷尬的位置,心中難免會有孤獨的悲哀。她看到了許多別人看不到的事情,追求著別人追求不到的境界。原本,上上下下三千年的封建社會,有多少人都隨波逐流的同別人一樣生活著。想來,也是好好的一生。

可李清照,卻偏偏不甘心,硬是以心抗世,以筆喚天。隻因她的心裏裝載了太多的愁苦與哀傷,可自己卻無能為力。

然,那該是怎樣一種彷徨,直到沉重的壓力,吸盡了所有的年華,耗盡了所有的歲月。奈何,世間的很多事情我們都無法改變。此時此刻,也唯有一聲歎息罷了。

2、結新緣彩鳳隨鴉

對於飽受磨難的李清照,上天似乎並不滿意她如此的境況,不知是狠心,絕情,還是嚴厲,冷酷,總之,命運對於李清照的考驗並沒有就此結束。它的殘酷與無情,總是能在瞬間改變事物原來的麵目,驚人的速度,讓人幾乎都來不起去體會這其中的悲喜哀怨。

病中的清照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在顛沛流離之中又遺失了許多收藏珍品,生活過的極其窘困。作為柔弱的女子,想要一個人在動蕩的時局中生存真的是困難重重。在飽嚐了人生的艱辛後,她渴望有所依靠,希望自己的後半生能過上幸福安定的生活。

就在李清照最為無助、最為愁苦的時間裏,一個自稱是趙明誠同學、時任右承奉郎監諸軍審計司的張汝舟走近了她的生活。通過媒人牽線,初次拜訪李清照之後,張汝舟對李清照可謂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南渡之後,顛沛流離,自己的丈夫又不幸病逝了。這一切的打擊,讓李清照一下氣陷入了無助、孤獨、哀痛的困境。比這更加糟糕的,是從此以後,精神上再無人與之相和。身處在那樣風雨飄搖的時代,盡管心比天高,才華橫溢,但李清照終歸是個女子, 當生活艱辛舉步維艱時,什麼詩詞歌賦、什麼風花雪月,什麼閑情雅致,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活下去才是唯一的選擇,或許再婚的念頭,就萌生於此吧!

宋代女子的地位是很低的,封建禮教對婦女的束縛與囚禁之痛無以言表。盡管這樣,李清照還是決定再嫁。因為她是李清照,她不會同那些普通的婦人一樣,屈從於世俗禮製的束縛,她要用屬於她的勇氣去證明她對那些封建禮製的不屑與抗爭。她隻是個女人而已,很容易被柔情所動,她期待著在後半生遇到的這個人,是第二個趙明誠。孤身一人飄零異鄉,清照也希望為自己的晚年尋找一個穩定的依靠。

然而造化弄人,一心期望能夠有個安定的家的她卻嫁給了最卑鄙的人,終,釀成了她更大的人生悲劇。

其實,張汝舟的出現隻不過是一場虛情假意的騙局罷了。禦醫王繼先貪念遂起,賊心不死。他見自己廉價收買李清照的藏品不成,竟然去串通了張汝舟,要他去娶李清照。王繼先的小算盤打得實在是精:隻要張汝舟與李清照結婚,他自己便可以順理成章地得到趙明誠遺留下來的珍寶。而張汝舟之所以會與王繼先狼狽為奸,做如此苟且之事,是因為他在這之前虛報軍員、侵吞軍餉,恰巧被王繼先發現,因此抓住了把柄。王繼先答應張汝舟,事成之後,自己就會幫助他一係列的消除罪行。而介紹張汝舟與李清照認識的那個媒人,也從中收取了不少好處。

就這樣,單純的清照在媒人的安排下,見到了張汝舟,感覺他是個舉止得體的君子,便嫁給了他。這一年,李清照四十九歲。

本以為這段上天恩賜的第二段因緣可以延續她曾經對感情的渴望,安撫她這顆受傷的心,可是清照錯了。

婚後不久,張汝舟就暴露了本來麵目。他向李清照索要寶物,遭到了她斷然拒絕。之後,貪婪自私的他發現李清照還保存在手中的寶物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豐富,頗為後悔。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便對李清照橫加虐待,希望將李清照折磨致死再輕易拿到寶物。“遂肆侵淩,日加毆擊 ”,受盡折磨。

清照知道,自己已經人老珠黃,不再如年輕的姑娘們一樣風姿卓越、貌美如花,她也知道,張汝舟能這樣的苦苦追求自己,並迎娶她,也並不是為了她的容貌。清照以為的,是張汝舟看中了她學識淵博、才華卓越,愛上了她的學識,愛上了她的精神世界,如此才願意與她相知相守。可是現實告訴她,一切並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樣美好。偏偏的,張汝舟迎娶她的這種目的是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也不願意去才承認的,他是抱著最赤裸齷齪的目的,那就是想得到她的收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