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永福寺夜現眾鬼 普靜師薦拔群冤(1 / 3)

大金人馬搶過東昌府來,看看到了清河地界。吳月娘見家家關鎖門戶,亂竄逃去,不免也打點了些金珠寶玩,帶在身邊,要去逃難。這時,吳大舅已死,隻同吳二舅、玳安兒、小玉幾個,領著十五歲的孝哥兒,把家中前後都倒鎖了,要往濟南府投奔西門慶先前的朋友,已結為兒女親家的雲裏守,一來去那裏避兵,二者為孝哥完就其親事。一路上隻見人人慌亂,個個驚駭。可憐這吳月娘穿著隨身衣裳,和吳二舅男女五口,雜在人隊裏,挨出城門,到了郊外,往前奔行。

走到空野十字路口,隻見一個和尚,身披紫褐袈裟,手執九環錫杖,腳級芒鞋,肩上背著條布袋,袋內裹著經典,大踏步迎將而來,與月娘打了個問訊,高聲大叫道:“吳氏娘子,你到哪裏去?還與我徒弟來!”

吳月娘唬得大驚失色,說道:“師父,你問我討什麼徒弟?”

那和尚又道:“娘子,你休推睡裏夢裏!你曾記得十數年前,在岱嶽東峰,被殷天錫趕到我山洞中投宿,我就是那雪洞老和尚,法名普靜。你許下我徒弟,如何不與我?”

吳月娘無話可說。

吳二舅不知當時之事,便道:“師父出家人,如何不近道理?此是慌亂年月,亂竄逃生,她有此孩子,久後還要接代香火,她肯舍與你出家去?”

和尚道:“你真的不與我去?”

還是吳二舅說話:“師父,你休閑說,誤了人去路兒,後麵隻怕番兵來到,朝不保暮。”

和尚道:“你既不與我徒弟,如今天色已晚,也走不出路去,番人且來不到此處,你們且跟我到這寺中歇一夜,明早去吧。”

吳月娘便問:“師父,是哪寺中?”

那和尚用手一指,道:“路旁便是。”

吳月娘幾個由和尚引著,來到寺前,月娘認出是永福寺。進到寺中,才知長老僧眾都走去大半,隻有幾個禪和尚在後邊禪堂中打坐,佛前點著一大盞琉璃海燈,燒著一爐香。

當晚吳月娘一行男女五口兒投宿在寺中方丈內。小和尚有認得的,安排了些飯食與月娘眾人吃了。那普靜禪師跏趺在禪堂床上,敲木魚,口中念經。月娘與孝哥兒、小五在床上睡。吳二舅和玳安睡另一處。著了慌亂,辛苦了的人,都睡著了。隻有小玉在生地方不習慣,不曾睡好,起來在方丈內打門縫中看那普靜禪師念經。

念至三更時,隻見金風淒淒,斜月朦朦,人煙寂靜,萬籟無聲。那佛前海燈,半明不暗。普靜禪師見天下慌亂,人民遭劫,陣亡橫死者數極多,發慈悲心,施廣惠力,禮白世尊,念解冤經咒,薦拔幽魂,解釋宿冤,絕去掛礙,各去超生,再無留滯,於是誦念了百十遍解冤經咒。少頃,陰風淒淒,冷氣颼颼,有數十輩焦頭爛額、蓬頭垢麵者,或斷手折臂者,或有刳腹剜心者,或有無頭跛足者,或有吊頸枷鎖者,都來悟領禪師經咒,列於兩旁。

禪師說道:你等眾生,冤冤相報,不肯解脫,何日是了!汝當諦聽吾言,隨方托化去罷。偈曰:

勸爾莫結冤,冤深難解結。

一日結成冤,千日解不徹。

若將冤報冤,如湯去潑雪。

若將冤報冤,如狼重見蠍。

我見結冤人,盡被冤磨折。

我見此懺悔,各把性悟徹。

照見本來心,冤衍自然雪。

仗此經力深,薦拔諸惡業。

汝當各托生,再勿將冤結。

改頭換麵輪回去,來世機緣莫再攀!

當下眾人都拜謝而去。

小玉打門縫中竊看,都不認得。

過了一會,又一大漢進來,身七尺,形容魁偉,全裝貫束,胸前中著一矢箭,自稱:“統製周秀,因與番將對敵,折於陣上。今蒙師薦拔,往東京,托生與沈鏡為次子,名為沈守善去也。”

言未已,又一人素體榮身,口稱是:“清河縣富戶西門慶,不幸溺血而死。今蒙師薦拔,往東京城內,托生富戶沈通為次子沈铖去也。”

小玉認得是她爹,唬得不敢言語。

已而又有一人提著頭,渾身皆血,自言是:“陳洪之子陳經濟,因被張勝所殺,蒙師經功薦拔,今往東京城內與王家為子去也。”

已而又見一婦人,也提著頭,胸前皆血,自言:“奴是武大之妻、西門慶之妾潘氏是也。不幸被仇人武鬆所殺,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內黎家為女,托生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