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子治亶父,於是齊人攻魯,道亶父。始父老請曰:“麥已熟矣,今迫齊寇,民人出自艾傅郭者,歸可以益食,且不資寇。”三請,宓子弗聽,俄而麥畢資乎齊寇。季孫聞之,怒,使人讓宓子曰:“豈不可哀哉!民乎,寒耕熱耘,曾弗得食也。弗知猶可,聞或以告,而夫子弗聽。”宓子蹴然曰:“今年無麥,明年可樹,令不耕者得獲,是樂有寇也。且一歲之麥,於魯不加強,喪之不加弱。令民有自取之心,其創必數年不息。”季孫聞之,慚,曰:“使穴可入,吾豈忍見宓子哉!”
故明者之感奸由也蚤,其除亂謀也遠,故邪不前達。
階級
人主之尊,辟無異堂陛。陛九級者,堂高大幾六尺矣。若堂無陛級者,堂高殆不過尺矣。天子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此其辟也。故堂之上,廉遠地則堂高,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故古者聖王製為列等,內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師小吏,施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鄙諺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喻也。鼠近於器,尚憚而弗投,恐傷器也,況乎貴大臣之近於主上乎。廉醜禮節,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無戮辱,是以係。縛。榜。笞。髡。刖。黥。劓之罪,不及士大夫,以其離主上不遠也。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蹴其芻者有罪,見君之幾杖則起,遭君之乘輿則下,入正門則趨。君之寵臣,雖或有過,刑戮不加其身,尊君之勢也,此則所以為主上豫遠不敬也,所以體貌群臣而厲其節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貴,皆天子之改容而禮也,古天子之所謂伯父伯舅也,今與眾庶徒隸同黥劓髡刖笞傌棄市之法,然則堂下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太迫乎?廉恥不行也,大臣無乃握重權大官,而有徒隸無恥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見當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
臣聞之曰:“履雖鮮,弗以加枕:冠雖弊,弗以苴履。”夫嚐以在貴寵之位,天子改容而嚐體貌之矣,吏民嚐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若夫束縛之,係絏之,輸之司空,編之徒官。司寇牢正徒長小吏罵詈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眾庶見也。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也,非所以習天下也,非尊尊貴貴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嚐敬,眾庶之所嚐寵,死而死爾,賤人安宜得此而頓辱之哉。
豫讓事中行之君,智伯伐中行,滅之,豫讓移事智伯。及趙滅智伯,豫讓舋麵變容,吸炭變聲,必報襄子,五起而弗中,襄子一夕而五易臥。人問豫讓,讓曰:“中行眾人畜我,我故眾人事之:智伯國士遇我,故為之國士用。”故此一豫讓也,反君事讎,行若狗彘,已而折節致忠,行出乎烈士,人主使然也。故人主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官徒自為也。頑頓無恥,奊苟無節,廉恥不立,則且不自好,則苟若而可,見利則趨,見便則奪。主上有敗,困而攬之矣:主上有患,則吾苟免而已,立而觀之耳。有便吾身者,則欺賣而利之耳,人主將何便於此!群下至眾,而主至少也,所托財器職業者,率於群下也,但無恥,但苟安,則主最病。
故古者禮不及庶人,刑不至君子,所以厲寵臣之節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曰不廉,曰簠簋不飾:坐汙穢男女無別者,不謂汙穢,曰帷簿不修:坐罷軟不勝任者,不謂罷軟,曰下官不職。故貴大臣定有其罪矣,猶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遷就而為之諱也。故其在大譴大訶之域者,聞譴訶則白冠犛纓,盤水加劍,造清室而請其罪爾。上弗使執縛係引而行也。其中罪者,聞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頸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聞命則北麵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也。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遇之有禮,故群臣自喜。厲以廉恥,故人務節行。上設廉恥禮義以遇其臣,而群臣不以節行而報其上者,即非人類也。
故化成俗定,則為人臣者,主爾忘身,國爾忘家,公爾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義所在,主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誠死宗廟:法度之臣,誠死社稷:輔翼之臣,誠死君上:守衛捍敵之臣,誠死城廓封境。故曰聖人有金城者,比物此誌也。彼且為我死,故吾得與之俱生:彼且為我亡,故吾得與之俱存。夫將為我危,故吾得與之皆安。顧行而忘利,守節而服義,故可以托不禦之權,可以托五尺之孤,此厲廉恥行禮義之所致也。主上何喪焉?此之不為,而顧彼之行,故曰可為長大息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