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第2章 絕對不能說NO的職業(1 / 3)

在嵐山的深山僻地中,總算傳來了那道令人恭候以久的聲音。

「……鬼島九郎,召集令來了。」

聽到教師沉重地說出這句話,坐在食堂吃著宛如清水般清粥的所有修練生情緒都瞬間沸騰,甚至連嚴禁私語的規定都完全被拋在腦後。

「終於來了嗎!」

「老師!我也想自願參戰!」

「別把粥噴出來!」

「九郎幹得好啊!」

九郎還無法掌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身為師兄弟的麒麟兒們倒是不停地拍著他的頭。

這時候九郎隻有十四歲,既沒親屬也沒有任何兄弟姊妹,隻將「有朝一日報效國家」的夢想宛如金銀財寶般緊緊擁在懷中。

天惠院的教師則是帶著嚴肅神情走到傻傻拿著碗與筷子的九郎麵前。

「老、老師……」

「就像我剛才說的,《紅蓮》之八咫烏,好好在對英格蘭戰線發揮出你的天惠吧,一切都麻煩你了。」

「遵……遵命!」

情緒變得越來越激昂,眼前也充滿著光芒,我甚至可說是為了這個時候而活到現在的!

「到此為止啦!八咫烏!」

旁邊的紙門突然被踹破,還有個身穿軍服的男子衝了出來。

「金、金剛大人!」

他為什麼會在這裏?他不是在軍隊裏嗎?

「哼,就算老天爺放過你,也別想逃過我《強力》之金剛水天寺荒城的法眼!八咫烏!你這家夥根本不配成為日本軍人!」

由於他說出的話實在太過令人震驚,讓其他師兄弟與教師們皆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水天寺,你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別的意思,這家夥是英格蘭派來的間諜。」

「我不是間諜!」

十四歲的九郎拚命表示否定。

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九郎完全搞不清楚尊敬的金剛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他每天勤奮練習,就隻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替國家做出貢獻。

然而,金剛卻宛如嘲笑著九郎般歪起嘴角說道:

「如果不是的話,你怎麼會穿著那種衣服哩?嗯?」

九郎看到自己的模樣也嚇了一跳。

因為身上並不是穿著平常那件白色作務衣,而是古典的長擺夾克並綁緊領帶的全新洋裝。

「咦?咦咦咦!?這是什麼!」

「什麼!九郎原來你是間諜!」

「小弟弟,我真是看錯你了。這樣你也配稱做倭朝日本的臣民嗎!?」

身邊的馬頭和鳶尾花都帶著認真表情責備九郎。

「鬼島九郎隊員!真是太令人不敢置信了!之前明明還和我做出要奮戰到底的約定!難道你要自己一個人投降嗎!你這個叛國賊!」

甚至連某個陌生少女都帶著悲傷表情冒了出來。

「唔嘿嘿嘿嘿嘿,對英格蘭人阿諛諂媚並說著『客人歡迎光臨』就是這家夥的本性!金蟋看到沒有!」

接著,身穿高領學生服的金蟋宛如壓軸般從他們後方現出身影。

他那銀框眼鏡發出光芒,他隻用中指推著鼻梁架說出一句話。

「沒想到你這麼墮落,你這隻豬。」

……不是這樣的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究竟是在夢境還是現實中發出這道慘叫聲。

當九郎回過神時,他發現自己正汗流浹背地躺在地板上。

(……原來是夢……)

九郎隻好歎著氣並撐起身體。

由於房間的床鋪睡起來實在很不舒服,因此他硬是在地麵鋪上一條毯子當成睡床。

拾起頭便能從小窗另一側見到石造的哥德式建築……以及延伸而出的,鳥巢。全景。沒錯,夢裏的自己啊,這已經不是玩笑話丁,從今天起這裏就是我九郎的工作場所。

雖然對方表示一周後再來上班,但這一個星期可說是轉眼即逝。

首先最大的轉變,就是九郎離開了先前借宿的大雜院。

在這間玉蘭飯店的屋頂與天花板間正好有間從業員的空房,於是九郎便橫下心決定搬到這邊居住。

當九郎一提起就職的事,租屋處的房東太太隨即高興地說著「哎呀是這樣啊~~這樣我終於能把那間破爛房子拆掉羅~~喔嗬嗬嗬」,愛犬佩蒂也不斷舔著九郎的臉,看來它似乎也很舍不得九郎離開。

至於天惠院的夥伴即使相當驚訝,但還是充滿溫情地送他離開。

尤其是鳶尾花認真地說出:「這樣就好。小弟弟,這時候要是不撐過去可是會餓死的喔,忍耐也是很重要的。」這段宛如老媽子的激勵話語,馬頭則是開朗地笑著表示:「俗話說後到有福報喔」。

而最後當然就是三鄉鈴架。

「……鬼島先生!聽說你決定到玉蘭飯店工作了嗎!?」

在『忍野』舉行小型送別會的當天夜晚,隻見她懷抱著大量麵包衝進店裏。

「鈴架小姐,您怎麼會過來這裏?」

「哪有為什麼?當然是聽到鳶尾花小姐通知這件事才過來的。來,不好意思雖然是賣剩的麵包,不過鬼島先生真是個大笨蛋、大木頭、大蠢蛋、大蠢貨!為什麼不趕快告訴我呢!說到玉蘭飯店……那麼高級的飯店平常可是沒辦法進去工作的,沒想到居然能被錄用……鬼島先生真是太厲害了!」

還能夠見到她那堅強的眼神浮現出淚光。

「嗚哇啊啊啊啊~~!鬼島隊員恭喜你~~!」

她哭得浙瀝嘩啦地如此替九郎道賀。

就整體而言,眾人對九郎到玉蘭飯店就職的反應皆偏向正麵,或許因為這樣才會受到影響出現那麼負麵的夢境。

(不知道金蟋前輩正在做什麼……)

簡單來說,說不定自己是對這件事很內疚。

就像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般,居然能得到這份即使想得到也不一定能如願的高級飯店工作,也等於是把先前奉為圭臬的主義與主張完全舍棄。

九郎開始思考著這位很久沒有出現的師兄。

《籠》之金蟋禦廚琥珀。

他無法順利割舍敗戰的事實而離開東京,不知道他看到現在九郎的樣子會說些什麼話。

「那麼鬼島九郎先生,今天是您值得記念的第一天上班,希望您身為飯店的禮賓服務員能有個不錯的開始。」

九郎穿著與夢中同樣的製服,正由副負責人理察·羅帶領走在從業員使用的通道上。

「禮賓服務員(concierge)的原文意思是集合式住宅的管理員,後來轉變為飯店中負責解決顧客困難的業務,您的使命就是傾聽客人的訴求,運用自己的鑰匙(技術)打開阻擋客人的困難之門。」

「……傾聽訴求……簡單說是聽人表達自己的困難嗎?」

「不,不是這樣的。」

「果然是我會錯意嗎?」

九郎還以為飯店需要孩童電話輔導室一類的工作。

「客人會有各式各樣的理由光臨本飯店,像觀光時想觀賞戲劇就需要票,貿易需要文書翻譯或複寫稿件,不過要在陌生土地完成這些目的可說是極為困難,因此介入其中幫忙顧客就是禮賓服務員的任務,也就是說……」

「這些就是我的職責吧……」

「沒錯,絕對不能說NO,而且要彷佛對待自己的親人般成為照顧顧客的要角。」

雖然九郎無法立刻理解,但既然都這麼說就得做了。

旅途中的幫手或是當地向導。

目前九郎已經無路可退了。

「這份工作需要語學能力以及對當地風土民情的理解。鬼島先生,我對您有很深的期待喔。」

「……這是我的榮幸。」

「說的也是,總有一天另一邊應該也能……」

嗯?

九郎拾起臉看著理察的寬敞背部,但他隻是不發一語繼續直直前進。

(另一邊?那是什麼?)

不過理察並沒有回答,難道是聽錯了嗎?

「那麼,我還有別的事情需要離開一下,如果有不清楚的事請問她吧。」

九郎不禁瞪圓雙眼,他已經要離開了嗎?

理察則是開始介紹站在前方的少女。

「這位是內海紅緒小姐。」

「……我是內海紅緒。」

那名少女在牆邊解開挽在胸前的手,並且以低沉語調冷漠地如此說道。

九郎很快就發現那是先前在辦公室碰到的女侍。

「好、好的……」

隻見她隨即邁開步伐,原本九郎還以為走往反方向的理察會擔心地停下腳步,但看來他似乎打算在這裏直接離開。

那位少支是個黑發的東洋人,說話可說是相當流利,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正的日本人。

「……我們這家飯店的客房比起其他飯店算少,而且有很多長期滯留的客人,要記住長相和名字並不是很難的事。」

然而每當她開口說出日語時,此種懸念也跟著消失無蹤。

「相反地很多時候都得一個人做事,所以這點得先做好心理準備,總之記得先去看看從前的住宿記錄,客群幾乎都是從英格蘭本國來的超級有錢人,階層大概是貴族階級和紳士階級各占一半,雖然有很多個性怪異的客人,不過畢竟他們是長期住宿,千萬記得要提供無微不至的服務。」

當九郎對此種熟悉的語調感到相當放心時……

「總之,要是你讓顧客看到那張沒精神的死人臉……就得罰錢。」

內海紅緒在從業員通道的盡頭停下腳步,並且朝九郎的臉狠狠地瞪了一眼。

明明是個女侍,她的表情卻有種宛如劍豪的淩厲氣息,而且「罰錢」這兩個字還有種會讓人誤以為是「拔錢」的強烈卷舌音。

九郎挺直背脊並在心底再次確定,自己已經忘記先前見到她對金錢那股非比尋常的強烈執著了。

「很好,新來的跟我過來吧。」

聽到這句表示及格的話,也讓九郎不禁鬆了一口氣。

「……那個……內海小姐,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隻要叫我紅緒就好。」

「好的,紅緒小姐。」

「這家飯店的日本人隻有我和紅緒小姐兩個人嗎?」

「沒錯,你算是第二個吧。」

這也讓九郎解開了心中的疑惑。

「其實在來到這家飯店前,我不知道有日本人會在這麼氣派的飯店裏工作,雖然有這種先人為主的觀念還滿丟臉的,不過沒想到這家飯店會這麼廣納百川呢。」

一聽到這裏,走在前麵的紅緒似乎發出噗哧的笑聲。

「……說的也是,我也沒想到這家飯店的心胸會這麼寬大。」

不知道為什麼,九郎感覺剛才她似乎是冷笑成分居多。

被她帶到一樓的大廳後,眼前的景象果然還是相當美麗。

「郡邊是接待處,就是辦理住宿手續的地方。」

櫃台可說是既優雅又充滿高貴氣息。

當顧客從入口處旋轉門走進來時,肯定會先在厚地毯上受到高格調景象與耀眼光芒的洗禮。正麵有條巨大階梯,右邊深處能夠見到餐廳與電梯,至於左前方則是有個寬敞木製櫃台與沙發,那就是紅緒所說的接待處。

同時也是九郎工作的地方。

「新來的,你工作的地方也在那邊,最旁邊就是禮賓服務員用的窗口,隻要有人按鈴就得出來應對,沒事的時候要幫其他人也沒關係,身分和停車小弟沒什麼差別。」

九郎還來不及對眼前景象看傻眼,紅緒便急急忙忙地快步離開。

「對了,內海……不對,紅緒小姐。」

「我就是要成為那個禮賓服務員吧?」

見到紅緒既一板一眼且毫無感情的反應,其實九郎也不想再繼續問下去,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剛才副負責人向我說明過大致內容,可是我還是沒什麼自信,那個禮賓服務員……隻要替顧客商量解決問題就好了嗎?還有負責訂票之類的事情。」

「你要給我多少說明費?」

「果然還是得給錢嗎?」

「因為我沒接到要從頭開始說明的指示。」

「呃……就算您這麼說……而且要請款的對象應該是您那個沒有把事情說明清楚的上司吧?」

紅緒那英氣煥發的眉毛也隨著跳了一下。

「……嗯,說的也是。你說的確實沒錯,那就當成是這樣吧。」

這樣就能接受喔?

「其實禮賓服務員(concierge)的原文意思是公寓管理員……」

「呃……不好意思,您是認真地想拿錢嗎?」

「你到底是想聽還是不想聽?」

「因為我實在很想知道這件事。」

「當然會拿,還會對副負責人說這是你這個超有膽新人的提議。」

「好好,我會請您吃午餐,這件事就先到此為止吧。」

結果紅緒突然往前跨出一步,在極為靠近九郎的距離露出幾乎令人大吃一驚的誘人笑容。

「那我們約好羅。」

雖然她總是會用不知該說來勢洶洶或威風凜凜的男性語氣說話,但隻要心情一好就會放軟姿態.她那細長眼眸與嬌小唇鼻也有點類似博多黏土娃娃。

「嗯……簡單說禮賓服務員就像你說的一樣,是幫忙顧客解決問題的窗口,不論是受人委托買劇院或火車的票、還是幫忙帶路等等,總之要聽清楚顧客想表達的訴求,隻要發飆你就輸了。」

原來如此,沒想到內海紅緒是個如此充滿魅力的少女。

「再來就是……帶客人到餐廳或代購商品等等,不過錢當然要拿喔,隻要大概記得這些就可以了。」

「……聽起來好像還滿籠統的。」

「因為這原本就是副負責人處理的事,雖然我偶爾也會幫忙,不過那不太適合我的,而且做久了感覺還會禿頭。」

……這的確很恐怖,九郎立刻將這件很重要的事抄在筆記上。

「嗯,那就先這樣吧,我也差不多該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了。」

「咦?您已經要離開了嗎?」

「當然,不管你聽多少人說都不會清楚的,最重要的是親身實踐。」

不不,這樣還是太莽撞了,應該說實在太草率了。

「如果是平常的問題不會那麼忙的,隻要冷靜好好應對就沒問題。」

「意思就是說會有不平常的問題嗎?」

麵對九郎的追問,紅緒隻是歪起嘴角露出奸笑。

「就很多層麵來說當然有羅。」

混帳東西!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沒辦法勝任的。」

「差不多該把日語換成英語羅,這裏基本上還是說英語的。」

哪有人這樣的?隻說這些就要人請吃午飯還像話嗎?身為人或日本人都不能這麼做吧?

(結果到底是怎樣啦!)

雖然九郎很想抓著她的袖子苦苦哀求,但紅緒已經快步走到電梯並離開大廳。

(……我該怎麼辦?)

完完全全掉進被設計好的圈套了,突然有種很像遇難者被遺留在孤島的感覺。

……叮!

旁邊突然傳來一道金屬聲,讓九郎嚇了一跳並轉過頭。

有個人正在禮賓服務員的窗口前。

性別是女性,那是個留著一頭濃褐色頭發的英格蘭人,從外表看來是個很有錢的中年婦人,不論如何左右張望似乎都沒有人懇過去幫忙,看來這時候隻能由自己上陣了。

於是九郎隻好做好心理準備,硬著頭皮趕緊衝進櫃台內側。

「讓您久等了,請問有什麼事呢?」

可惡給我記住,九郎仍然盡可能地擠出與心中怒罵完全相反的笑容,不過後半段應該有點咬螺絲。

那位婦人也頓時瞪大雙眼。

在這裏停了十秒後……

「你是這裏的負責人嗎?」

YES,YES,YES,看起來好像是這個樣子。

「都沒有其他人嗎……是這樣啊,哎呀哎呀哎呀……」

體態豐滿的婦人煩惱了一陣子後便歎了口氣。

「我說小弟弟,你知道歌舞伎嗎?」

「就是演戲的歌舞伎吧?」

「沒錯,我想去那個歌舞伎的歌劇院,如果你不知道怎麼走也沒關係的。」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得到東銀座的歌舞伎戲院了。

九郎回想起理察所說的『禮賓服務員工作事項』中有個就是購票服務。

「當然沒問題,您要到那邊看戲嗎?本飯店也能為您提供購票服務。」

聽到九郎流暢地如此說著,也能感覺到婦人似乎有些吃驚。

「這樣啊……那可以麻煩你替我訂兩張票嗎?我還想再看一次雷藏先生的帥氣側眼呢。」

九郎一邊帶著微笑點著頭,一邊尋找最基本的需求物……那就是電話。幸好他發現櫃台旁邊正好就緊鄰著先前麵試的辦公室,於是他走進裏麵並打通電話完成預約。

「……已經沒問題了。這位客人,能夠替您準備到舞台前方左右側較高的位置。」

「哎呀是這樣嗎?那就麻煩你了。」

「啊,那麼中場休息時的便當呢?一起預約會比較方便喔。」

「是嗎?那麼便當也麻煩你羅。」

「遵命,請包在我身上。」

九郎連忙處理完一連串的手續後,婦人便說著「小弟弟謝謝你,做得真棒,之後把這個拿去吃吧」並離開櫃台前。

右手握著的硬幣巧克力就是零用錢……不不,這一定是所謂的『小心意』(小費),絕對不會錯的。

(……好累。)

雖然婦人從頭到尾都把九郎當成小孩,總之顧客已經離開,問題也已經解決,但九郎卻是累得覺得自己快死掉了。

「嗬嗬,你還是太嫩了呢。」

這句話讓九郎頓時回過神。

隔壁的女性櫃台人員正用眼角餘光看著九郎並露出微笑。

如果鳶尾花是蘊含著女人香,那麼她就是不在銀幕中活動的西洋電影女主角,不論是卷翹得宜的金發或是厚實嘴唇,還有一副與日本人相差甚遠的體型。

正當九郎宛如觀眾般看傻眼的時候,隻見她眨了眨卷翹睫毛的眼眸並搖了搖食指說道:

「恭喜你突破第一回合,不過我已經能見到你未來的樣子了,剛才那隻是地獄的前哨戰,總有一天你的頭發絕對會被那些『L』級貴賓們的要求燒光的★」

「『L』級貴賓?」

「沒錯,就是態度很L(Large)、滯留天數很L(Long)、隻要扯上關係就會很L(Loose),也就是住在豪華套房以上的長期滯留VIP……哎呀,才剛說完就出現了呢。」

正當她說著話時,有個人從深處的大階梯走了下來,見到此種景象的九郎不禁感到相當驚訝。

(……咦?那個就是嗎?)

那是個非常可愛的客人。

雖然西洋人很難看出年齡,不過看起來應該不超過十五歲。

她用蝴蝶結綁起那明亮的紅發,圓潤臉頰與潤澤嘴唇都帶有令人不禁想摸摸看的健康紅暈,身上則是穿著時下流行的傘裙與蕾絲短袖罩衫,不論怎麼看都像是有錢人家的天真千金,每當她跳下大階梯一步,那卷翹的發尖就會跟著輕飄飄地上下搖晃。

那位紅發美少女隨興地走到大廳正中央後,似乎發現禮賓服務員的窗口有個陌生人,而那個人當然就是鬼島九郎。

正當九郎自顧自地驚慌失措時,隻見那名少女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眸,接著不知為何直直走向隔壁櫃台服務處而非九郎麵前。

「我問你喔,為什麼有個日本人站在那個窗口?」

看似女演員的櫃台人員則是露出無可挑剔的笑容做出應對。

「蕾吉娜小姐,這位是新來的禮賓服務員。」

「哪有這樣的啦……那理察人呢?」

「找理察出來,快點去找理察。」

理察理察理察,她就像是壞掉的留聲機般不停喊著理察的名字。

這也讓九郎忍不住用委婉的語調插嘴說道:

「那個……這位小姐,如果可以的話請由我為您服務。」

「首次見麵,我叫做鬼島九郎,從今天起代替副負責人處理禮賓服務員的事務,還請您請多指教。」

宛如觀察珍奇異獸般,蕾吉娜由上到下不停打量著九郎的模樣。

「………………為什麼會是這種小鬼……」

「請由我誠心誠意替您服務。」

九郎則是笑著如此回答,在她眼中看起來說不定是珍奇異獸,但至少舉止還是要像個人類才行。

「是喔……算了,那就說給你聽聽吧,我想騎大象。」

啥?

「你沒聽見嗎?就是大象啊!我這個周末想騎大象!」

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位千金小姐正用惹人憐愛的姿勢將雙手撐在櫃台上,並且宛如小狗般不停表達著自己的訴求。

……怎麼辦?我真的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雖然九郎對自己的聽力還算有自信,不過他突然懷疑起自己的英格蘭語是不是出了問題,該不會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大象變成了遊覽車或禮車的隱喻吧?

九郎想對看似女演員的櫃台人員求助,不過她也正在負責其他客人的事,目前可說是毫無退路。

「是……大象嗎?」

「我剛才不是說了很多次嗎?」

「該不會是那種會舉高鼻子發出嗷嗚叫聲的動物吧?」

「除了那個以外還有別種嗎?」

「………………我方便問一下理由嗎?」

「因為我之前在印度認識的朋友要過來玩,難得有這次機會,我想像那個時候一樣騎大象到公園散步。這樣知道了嗎?沒問題吧?」

「不,應該沒辦法做到。」

這是當然的吧,九郎頓時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

這裏是倭朝日本,不是吃咖哩和做瑜珈的那個國家,九郎則是笑著對提出天真要求的蕾吉娜千金小姐開始說明。

「那應該是外國來的朋友吧?那麼要不要嚐試看看最近才開始的遊覽車旅行呢?從銀座出發繞行淺草與上野一圈,如果有鄉下來的爺爺或奶奶時可是會很開心的喔。」

當九郎一說到這裏的瞬間,這位高貴優雅千金的臉色頓時一變。

「……………………真是的,你這家夥怎麼會這麼沒禮貌啊啊啊啊!」

還發出了這道尖銳的叫聲。

「不行不行!這家夥完全不行!他真是太差勁了!根本不適合這個位置!」

她麵紅耳赤地不停發出怒罵聲,高格調的大廳頓時充滿強烈的尖銳叫聲,九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啊……對了,如果您不喜歡遊覽車那就換成人力車……」

「不是這個問題!我就是想騎大象散步!」

「可是……實在沒辦法臨時找到大象……」

「又說不行了!」

「……蕾吉娜小姐,請問有什麼事嗎?」

救世主總算出現了,是副負責人理察·羅。

蕾吉娜千金小姐則是淚眼汪汪地指著九郎並「理察聽我說!」如此哭訴。

「這家夥真是有夠沒禮貌的,我想歡迎朋友才會難得想拜托你們,他居然說不行還把我當成傻瓜!而且還把我和鄉下老爺爺混為一談!」

「真的很抱歉,請容我代為向您賠罪。」

「可是副負責人……」

正嚐九郎從櫃台另一側試圖反駁的時候,理察立刻朝他瞥了一眼將他製止。

然後主動靠向九郎並喃喃說道:

「……我應該說過絕對不能說NO,而且要盡量傾聽解決客人的問題吧。」

「蕾吉娜小姐是本飯店VIP奧斯汀商會會長卡洛斯·奧斯汀的千金,與您之前救助的艾咪·奧斯汀小姐是姊妹關係。」

「就算您這麼說,您知道她提出什麼樣的要求嗎?突然說要騎大象到東京的公園散步,到底該怎麼做會比較好呢?」

理察聽到這個要求時也微微瞪大雙眼,並且轉頭看向另一邊宛如將鬆果塞滿整個嘴巴般鼓起臉頰的蕾吉娜。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接下來我會負責善後,麻煩您替我把那些行李送到201號室。」

「您還要幫忙搬行李嗎?」

「因為玉蘭飯店一直都處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前幾天還有一位職員辭職。」

難怪副負責人會出沒在這間飯店的各個角落。

總之不論如何,九郎認為還是交給理察處理會比較好,畢竟那位VIP的千金已經是怒發衝冠,而自己已經完全無計可施,乖乖抽手也是為了雙方著想……

「就是這樣我才討厭日本人,根本是教育程度低劣的野蠻人,虧我還找他商量這件事呢。」

原本九郎覺得這是為了雙方好。

不過直到聽見這句話後……

「………………蕾吉娜·奧斯汀小姐,真的很抱歉,請容我向剛才無禮至極的舉動致上最高歉意。」

「不知道是否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呢?」

「你、你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已經不需要你羅。」

「請別這麼說,您希望能在周末替兩位準備大象吧?那麼小的知道了,小的立刻去查清楚,請稍待片刻。」

見到九郎低身下氣且特別誠懇的語調與態度,就連蕾吉娜似乎也有些吃驚。

「……我、我不喜歡等太久,如果不行就要趕快說出來喔。」

她隻拋下這句話便轉過身跑離大廳。

我怎麼可能會投降?你這個英格蘭的囂張有錢人大小姐。

「鬼島先生,您打算怎麼做呢……?」

「副負責人,這種時候應該能夠申請支付款項吧。」

「隻要不違法應該都沒有問題,奧斯汀先生是相當疼愛家人的。」

「原來是拿爸爸的錢啊……哼,那就更有挑戰的價值了。」

九郎不禁用日語發出此種訕笑聲。

原來如此,這個女孩子居然敢對我這個身為日本男兒的天惠師(預定)鬼島九郎說出這種話……

「副負責人,我先稍微出門一趟。」

「還要麻煩您顧店了。

九郎依舊是保持微笑,不過心底那股既頑固又倔強的大和魂卻忍不住爆了出來。

因為剛才那句話讓他氣到不行,為了對抗那個紅發臭丫頭與扞衛日本人的名譽,自己無論如何接下來都得得到大象才行。

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

「喂~~津島差不多可以休息羅~~」

「好哩,今天也謝謝你們羅。」

為了複興東京,今天《地響》之馬頭津島弼彥依舊在大廈的建築工地中擦著汗水努力工作。

他那大大的頭戴著作業用安全帽,隻見他慢吞吞地走到擺放建材處的角落,打開自備的便當袋時也讓他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

能夠與看到一半的文庫書一起享用白飯,實在沒有任何時候能比這更幸福了!

「馬頭前輩,原來您在這裏。」

九郎突然跳過柵欄,並且從他的頭上落到地麵。

「唔哇!你、你這樣很危險哩!」

「馬頭前輩午安。我想問個問題,您知道大象要去哪裏找嗎?」

「好,我知道了,看來你連腦袋都燒壞了吧!?」

「哪有,我正在找可以租借大象的地方,除了動物園還有其他地方嗎?」

「這次是猜謎嗎!我知道馬戲團有喔!」

「原來如此,我記得馬頭前輩曾經在馬戲團工作過,雖然最後被開除了。」

「別挖我心底的瘡疤!」

「很好,這樣應該沒問題,謝謝馬頭前輩。」

九郎再度輕盈地跳過喊著「我聽不懂你在說啥啦」的馬頭頭上,回到了柵欄的另一側。

(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說到大象……)

九郎首先被上野動物園拒絕,巴不得那個猴子臉的職員被拘或螃蟹咬到生重病死死算了。

至於現在日本……尤其是關東圈有進行馬戲團演出的團體,包含遠渡重洋而來的海外公演團體總共有五團,其中將大象排進表演項目的有四團。

向對方交涉希望能租借大象時,剛開始也像動物園一樣遭到拒絕,不過問到先前馬頭工作的小型馬戲團時,對方似乎對提出的破格租金頗為心動,據說甚至還不惜提供馴象師。

「我說小哥,這次真的是特別破例,畢竟你是津島認識的人,而且又是『鳥巢』飯店的職員。」

雖然團長不斷如此強調,但那畢竟是在公演淡季中宛如天使降臨般的金額。算了,反正不是我出錢。

然而,接下來必須克服獲得「騎大象在公園散步」許可的問題,再怎麼說鬼島九郎認為自己還是個具備健全思維的日本臣民,他知道在公共場合舉辦任何活動都需要申請許可,或許該說是團長說到「你應該有申請許可吧」才突然想起有這件事。

而這也是出乎意料地麻煩。

由於英格蘭政府也有插手管理『鳥巢』,因此隻要踏出『鳥巢』一步,不論怎麼申請想騎大象散步,負責管理公園的公所土木課怎麼樣都不肯點頭同意。

「真的不行嗎?」

「可以稍微通融一下嗎?」

雙方堅持己見完全沒有任何交集,甚至讓九郎開始懷念起從前喜好接受賄賂的公務員。

(這群人真是有夠沒用的。)

九郎則是在建築物的出入口如此斷定。

那些家夥真是太沒用了,他已經跑了第九個地方,不論是東京府政廳、市政廳或是管理偏僻公園的公所等等都已經跑遍,結果幾乎都是白跑一趟或是光審查就得花費許多時間。

不能花太多時間審查,一定得在周末前確保能夠供大象與兩位客人的移動手段,因此今天之內如果沒有個結果就無法完成要求了。

真是的,每個家夥都這麼不懂變通,隻是約一個小時騎大象散步哪有這麼危險?這群可惡的膽小鬼兼政府走狗,最好嘴巴裏塞滿印章和印泥噎死算了。

「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猴子踩高蹺都沒什麼問題的……」

九郎則是心浮氣躁地環視著四周。

號召反抗英格蘭的攘夷傳單被風吹得散落整條走道,旁邊就是神社的境內,每當馴猴師與日本猴表演出技藝就會引來路人一陣喝采。

……猴子和大象有什麼差別?(大小不同)

……明明沒什麼差別嘛。(差得可多了)

話說這些街頭藝人和攤販這樣隨便開店做生意真的好嗎?感覺總會碰到某些非善類的人然後還被管東管西。

就在這個時候,非善類這幾個字讓九郎突然聯想到某個人,畢竟這和糾纏不清難擺脫也是同等意思。

不過就算再怎麼說……真的要這麼做嗎?可是已經沒時間了。

經過一番猶豫後,九郎還是決定試試看那個方法。

『……你好~~這裏是天下第一物產喔。』

電話另一頭是先前那個頂著爆炸頭的社長,他的語氣依舊是缺乏一股霸氣。

「午安,我是先前承蒙您麵試的鬼島。」

『……鬼島?』

船到橋頭自然直,應該說任何事都必須忍到橋頭直才行。

男人為了名譽有時候是必須忍辱負重的。

『喔喔,鬼島弟弟有什麼事嗎?你怎麼會突然打電話過來呢?我們這裏一直都在徵人喔。』

「很抱歉,我後來已經找到工作了。」

『那你要幹麼?』

「……其實我是想問貴社有從事街頭表演的工作嗎?就是攤販的保護費……不不,應該說是攤販的管理費用。如果這不是貴社的處理範圍,不知道是否能請您介紹幾位對這方麵比較熟悉的人……」

三小時後,九郎總算用軟硬兼施的手段包下大象的散步場所了。

「很抱歉這麼晚來打擾,我是禮賓服務員窗口的鬼島。」

在玉蘭飯店長期居留的VIP奧斯汀家,分別居住在二樓的一號室與二號室中,而蕾吉娜·奧斯汀正從其中一間的豪華套房門口探出臉。

她似乎已經洗過澡,隔著她那放下頭發的肩膀能夠見到她的家人正在客廳愉快歡談,如果理察說的沒錯,其中那個小孩子的聲音應該就是艾咪,也讓九郎有種「大小姐,很抱歉打擾您的快樂時光」的感覺。

「……有什麼事嗎?」

「很抱歉讓您久等了,小的是想過來報告有關周末騎大象散步的事,關於大象已經安排好了。」

「喔……是喔,居然有辦法安排好。」

蕾吉娜似乎有些嚇到,九郎則是趁著她瞪大雙眼的時候繼續乘勝追擊。

「場所是東京市內的神社。」

「咦?不是公園嗎?為什麼?」

『那是個風光明媚且充滿日本風情的景點,是個很適合帶印度朋友遊玩的地方。」

「這樣啊……好吧,雖然我沒聽過,不過就麻煩你羅。」

「啊……對了。」

「……請問有何吩咐呢?」

「大象應該是印度象吧?」

「……這是當然的,大小姐。確定是印度象沒錯。」

「那就好,難得出去散步選非洲象就丟光麵子了。」

「您說的沒錯,騎非洲象的確很沒麵子。」

雖然九郎不知道哪裏丟臉,但總之還是照著她說的直接回話。

打過招呼離開後,九郎用手指對大廳處等待的副負責人擺出0K的手勢。

「我立刻去安排。」

九郎在辦公室打完所有電話並稍微喘了一口氣時,發現時間已經跨日了。

於是九郎維持穿著製服的模樣爬上從業員用的階梯,並且直接倒在天花板上方自己房間的床上。

他還不停抖著肩膀發出笑聲。

「……哈哈……啊哈哈哈……吃到苦頭了吧……」

已經完全使盡招數了。

不論是私人門路或玉蘭飯店的名號,尤其是大把金錢都花在了那頭大象上。

蕾吉娜·奧斯汀那個臭丫頭,小看日本男兒就會碰到這種下場,不過總覺得她好像隻用一句「喔……是這樣啊」就打發掉了。

「………………哈哈……哈哈哈…………唉……」

空虛感突然以三倍的速度急速膨脹。

我到底在做什麼?不行,就算不能動或是覺得很蠢,至少還是得把製服脫掉。

九郎鞭策著越來越無奈的心情並抬起沉重的頭。

……就在這個時候。

九郎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聽見某種聲音。

(剛才那是什麼聲音?)

舉例來說有點像是老舊金屬門扉傾軋的尖銳聲響,或許該說是聲音?九郎試著打開門並隻探出頭察看走廊的狀況。

現在這個時間點已經可說是半夜,這層樓與下麵樓層沒有半點人類的氣息,稍顯髒亂的走廊與階梯都是一片鴉雀無聲。

九郎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於是螢新將製服脫掉。

不過,原先隻能依稀聽見的幻聽漸漸地清楚變成人的悲鳴聲與呻吟聲。

……請原諒我。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莫過於最後連話語的每個字句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是個女人,而且是個相當年輕的女性聲音。

……拜托別這樣。

……拜托救救她。

……爸爸,朝子正在看我這邊。她還活著,拜托救救我。

(……這樣根本沒辦法睡啊……!)

不管是在地板上抱著枕頭或蓋著頭,詭異的女人呢喃聲仍然持續了一整個晚上,九郎當然也是完全無法入眠。

晨曦隔著大窗將整個房間染紅。

玉蘭飯店的幽靈將身體探出沒有裝水的浴缸,從頭到尾都看著這幅景象。

她那腳尖染上豔麗的薔薇色,宛如透明的白皙手掌也是被照得一片通紅,廢墟的牆壁與天花板都接連染上同樣的日出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