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第2章 絕對不能說NO的職業(2 / 3)

總有一天我們的國家也會得到類似天惠的力量。

就某種意義而言,菊川朝子的預言也算是代為表達出父親的理想。

隨著科學兵器研發競爭,像父親那種摸索『前世代』解決手段的人也是不在少數。

至於那種解決手段……就是魔術。

而且是以魔術進行魔術的……

「……朝子,我哪裏都不會去的。」

她如此喃喃自語。

沒錯,我就在這裏。即使已經死去,我還是會在遙遠異鄉想著你的。

在這個你出生的地方追悼著你。

雖然我們的相遇就像霞霧般虛幻,而結局也實在太過悲慘了。

我不會說出要你原諒我之類的話。

「所以朝子……我……」

並沒有人聽見她的喃喃自語聲。

這個寬敞空間中隻有她獨自一人,在短短幾秒鍾的時間內,從附腳架浴缸中長長延伸出的影子也突然宛如邪惡生物般開始蠢動。

轉眼間就過了一個星期。

「那麼……鬼島先生,禮賓服耪員原本是從事什麼樣的工作呢?您有辦法回答出來嗎?」

今天副負責人從一早就滔滔不絕地說著話。

九郎正在一樓辦公室的桌上埋首查著東京市內的電話簿,頭上還頻頻傳來『飯店從業人員之路』的聲音。

「……禮賓服務員的定義嗎?呃……我記得原本的意思是管理員,後來轉變為飯店的服務部門……應該是這樣吧。」

「基本上是這樣沒錯,不過這份工作並沒有明確的定義或區隔,嚴格說來『客人要求的事』就是您的職責,因此這可說是終極的服務業或是無法說N0的職業。不論客人有多麼困難的要求,都必須先衡量自己的技術並納入考量,不輕易拒絕的態度是很重要的。」

雖然九郎勉強忍下差點從嘴角漏出宛如霧氣的嗬欠,不過他還是很困很困……

「……舉例來說,從前我在英格蘭某家飯店從業的時候,有位來自北美的客人表示想要閱讀家鄉的報紙,而且還是當天就要。鬼島先生,您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咦?嗯……北美和英格蘭隔了一整個大西洋呢。」

「沒錯,正是如此。雖然是非常難以達成的距離,不過我並沒有回絕那位客人。」

「您完成了那個要求嗎?」

「正是如此,由於我剛好有個空軍朋友,因此我麻煩對方是否能夠在運輸機上多帶一份報紙。」

「真是有夠荒謬的……不不,沒什麼……」

「鬼島先生,務必好好珍惜與您相係的緣分與羈絆,這不隻能夠幫助您身為禮賓服務員,同時也會成為幫助客人的關鍵。」

理察隨即用既流暢又不形於色的動作拾起九郎的下顎。

「……您看起來沒睡飽呢。」

「………………哎呀,因為最近常常做惡夢……哈哈……」

「香草茶和按摩有助於安眠,不過還是請您稍微控製一下。」

您說的一點都沒錯。

理察隻對半笑半打瞌睡的九郎短短說出這句話,便再度回到名為副負責人辦公室的城堡內。

不過就算他這麼說……

不行,加油啊,上睫毛和下睫毛別再闔起來了。雖然九郎在心底如此暗暗打氣,不過反而讓眼球幹澀並變得更加疼痛。

都是那家夥的錯。

自從那天起,每當在天花板上的房間睡覺就會聽到奇怪的幻聽,不過九郎實在說不出口。

總之那是年輕女性的聲音,似乎正在一直道歉或是請求著某種事,那道聲音也害得九郎無法入睡持續失眠。

「……新來的,你體力變得越來越差了。」

一回過神時,九郎發現內海紅緒正將臉撐在桌麵,並且從旁緊緊盯著九郎的臉。

「打瞌睡的封口費收這樣如何?」

隻見她半眯著眼舉起兩根指頭如此說道,那是什麼單位?

「……您在說什麼呢?」

「禮賓服務員,這樣就撐不住了嗎?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被蕾吉娜千金的L級要求惡整吧?」

「哼……那點程度不算什麼,隻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哈哈哈……」

「怎麼聽都是在逞強喔。」

沒錯,例如九郎目前正在處理「我想要昨天看到的那雙鞋子,那是紅色的漆皮舞鞋,而且腳跟還有綁蝴蝶結。在哪裏看到的?我已經不記得了,我隻記得是在『鳥巢』的某家店,我還是想要那雙鞋去找來給我吧」這種誇張至極的要求。混帳東西,你知道『鳥巢』有多少鞋店嗎?我絕對要找來給你瞧瞧。

雖然九郎腦中不斷浮現出怒氣,不過同時也感到相當失落。

他闔起電話簿,並且充滿感慨地露出宛如看著遠方的眼神。

「……紅緒小姐。」

「什麼事?雖然你才剛來,不過大家都說你做得還不錯喔。」

「我不是想問這個,就我這幾天以來的實際感覺,基本上這裏的顧客都不是真的很困擾才提出這些要求吧……」

「算是吧,至少不會是急著需要處理的急件。」

「沒有買到劇院的票又不會死,沒預訂餐廳也不至於會餓死,沒有買到漆皮舞鞋也沒仟麼關係……」

到這間飯店工作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不論是被當成孩子並處理英格蘭貴婦的問題,或是每天被蕾吉娜提出各式各樣的幼稚苛求,讓九郎不禁浮現出這個疑問。

他們的態度可說是既寬容又遊刃有餘,也隻有極少數人會在公開場合說出難聽的歧視話語,不過正因為如此……才會令九郎覺得遙不可及。

(她們真的很少根筋……)

因此有時候不經大腦的要求也會讓九郎感到相當吃驚。

「嗯,還有那個千金小姐,我覺得她隻是一直想刻意找你麻煩而已。」

「沒想到她會這麼恨我呢。」

「她應該隻是單純很在意你,大概是到了對凡事都會很在意的年紀吧。」

「別再談論這個話題了吧。」

「是嗎?那來說點別的好了,聽說最近又出現羅。」

紅緒突然眯起那細長的眼睛,並且在胸前刻意垂下單手左右擺蕩。

「就、是、幽、靈,其實我們這家飯店會出現那個喔。」

九郎不禁啞口無言。

「哈哈哈,你的表情就是說自己很怕那個喔,原來你對靈異怪談不太行啊。」

「哪、哪有這種事……紅緒小姐,那是您誤會了。」

「先跟你講個大概吧。首先是半夜一個人值班的時候,隻要看到有個陌生人站在大廳,或是有個白色影子飄過廚房前走廊的時候,隔天就絕對會碰到不幸的事……」

我好想把耳朵搗起來!

「有沒有哪個有空的閑人可以到302號室一趟?」

身穿製服的普莉希菈,皮特從辦公室探出頭並如此喊道。

她就是第一天在櫃台與九郎共事的女演員型金發櫃台人員。

「倫敦的亞當·康那客人打了通電話過來,說前幾天住在這裏時好像把袖扣掉在浴室了。」

「啥?袖扣?我打掃的時候沒印象有看到。」

「別在那邊廢話那麼多,去看看會比較快喔。」

「我就說我不知道嘛。」

想逃避幽靈話題的九郎立刻舉起手自告奮勇。

「新來的,你想逃走嗎?」

「我就說不是了。」

紅緒表情冷淡地乘勝追擊,而普莉希菈則是將房間鑰匙交給九郎。

「感覺你們兩個感情變得很好呢。」

「不過記得小心點,要是被勒索就拔腿快逃,說不定她會像僵屍一樣拚命抓著腳踝要錢喔。」

「那邊那個某人,你剛剛說什麼?」

「不不,我什麼都沒說喔★」

雖然普莉希菈是個身段柔和的女性,至於紅緒是個有話直說的日本人,不過兩人的關係並不算是意氣相投,甚至還頻頻爆出火花。

於是,九郎急急忙忙地打聲招呼便離開辦公室。

當他橫越大廳並走向階梯時,身旁突然傳來一道「啊……我還想說是誰呢」的高分貝聲音。

(這道聲音是……)

腦中的不祥預感果然成真了。

九郎在樓梯問平台碰到了宿敵蕾吉娜·奧斯汀。

「原來是那個三流禮賓服務員啊。」

她穿著與昨天截然不同的時尚禮服,將身體靠在磨得光亮無比的橡樹扶櫚上,並且露出傲慢度漲停板的笑容俯視著九郎。

而九郎也不服輸地擠出笑容。

「……您早,蕾吉娜小姐。」

「找到我要的紅色漆皮舞鞋了嗎?」

隻見她用指尖不停卷著自己的卷發並如此間道。

在這個隻有極少數人會說出歧視言論的玉蘭飯店內,她算是少數例外,光是打招呼就得需要很強的自製力。

「很抱歉,是否能再給我一點時間呢?」

「咦咦?還沒處理好嗎?真是沒用耶,你該不會連英格蘭語的招牌都看不懂吧?」

「不,當然不會有這種事。」

「還有啊,你這個日本人也許不懂規矩,這種時候不是要說再給一點時間,而是要說出具體時間。所以才說你是三流,理察每次都會顧慮到這點喔。」

「………………可以再給我半天的時間嗎?」

「半天?真是拿你沒辦法呢,那我就稍微等等吧,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畢竟是文明未開化的日本人,我想連練習學寫字都很忙吧。」

今天她的話依舊是讓胃都快燒起來了。

雖然九郎瞬間冒出想用天惠將她燒個精光的衝動,但他讓這僅僅停留在想像中。南極、刨冰、豆皮涼麵和冰淇淋,他茌腦中念著這些已經超越療愈效果的冰涼咒語勉強忍了下來。

「……至少向艾咪學著點嘛……」

「沒什麼,大小姐是您想太多了。」

九郎立刻帶著笑容如此回答。雖然他認為艾咪比這家夥還要可愛多了,不過以他的立場當然不能說出這種話。

被看似樂在其中的千金挖苦一頓後,九郎便來到了目的地302號房。

302號室現在是個空房,不過直到三天前,這裏應該還是由英格蘭富豪居住,於是九郎用鑰匙打開房門走進裏麵,由女侍紅緒清掃過的客房已經鋪上床罩等待下位客人使用。

即使現在沒有插花和水果籃,但各種擦得光亮清潔的用品器具依舊沒有失去高貴格調。

「說到袖扣……該不會是鑲鑽石的那種吧?」

九郎打開了浴室的門。

裏麵能夠見到附腳架的浴缸、兩個洗臉台以及純白色的馬桶。

在九郎的觀感中,在同個地方洗澡與便溺算是有些奇怪,不過在西洋似乎是很司空見慣的景象。

稍微環視一遍後,並沒有見到看似袖扣的東西,於是九郎半生氣地跪了下來並開始尋找袖扣。

「……嗯?是這個嗎?」

九郎在擺放用畢毛巾的籠子底下發現了一個發出光芒的物體。

他撿起來一看,那確實是個袖扣,而且是個將藍寶石大膽鑲在黃金上的超高級品……當然不可能有這種事,那隻是個普通至極且毫無裝飾的鍍金屬袖扣。

就算搖晃或翻麵部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喂喂我說這位客人,隻為了這種東西還刻意打電話過來?還要用船運回英格蘭?送回去根本沒有意義……

「……………………不能想這麼多。」

鬼島九郎,想到這裏就好,再想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隻要思考到費用、效率或行動意義,就會沒辦法繼續從事禮賓服務員的工作。

一、他們根本沒有想太多。二、對他們而言,日本與英格蘭之間的船費隻是不痛不癢的花費。三、對方隻是想看到自己喜歡的袖扣回到身邊。四、因此不需要多做操心,隻要成為他們的手腳做出動作即可。

隻不過,九郎還是感覺到僅存的驕傲在每分每秒中不斷消逝,還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拜托你。

九郎的耳朵又再度聽見那道「幻聽」。

……別這樣,爸爸救救我,快救救她,饒過我們吧。

那是一道會幾乎會讓人哭出來、而且會令人很想趕緊飛奔過去安慰對方的哀戚聲音,其中還斷斷續續地交雜悲傷欲絕的懇求聲。

真是……真是有夠……

「……給我收斂點啊!」

九郎終於忍不住爆發出這道怒罵聲,明明必須用英格蘭語卻不自覺說出了日語。

原本九郎還想選擇妥協,不過對方將最後一絲耐心奪走的舉動實在是太過分了。

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就能發現那道聲音是從天花板的換氣扇傳來的。

九郎居住的天花板上方房間應該也有類似的通風口或通風管經過,如果那道哀傷的聲音是從盡頭傳來的……表示那個幽靈就在這棟建築物的某處。

(既然比三樓和天花板上方還要更高……屋頂還有什麼東西嗎?)

現在已經不是害怕的時候了,這可是會關係到安眠與就業的重要問題。

於是九郎開始移動,看情況說不定需要親手適度地『抹殺』掉剛才傳來聲音的幽靈。

玉蘭飯店是棟三層樓的建築,不過大廳電梯在三樓上麵有個『P1』的按鈕,這或許是首先要感到匪夷所思的地方。

於是九郎決定按下最上麵的按鈕,經過一段時間後傳來「叮」的鈴聲,折疊式的電梯門也跟著敞開。

(……咦?)

原本九郎以為能夠一覽屋頂上的無垠藍天,沒想到居然來到某個四周被牆壁包圍的狹窄空間。

正麵有扇門,那是個刻有西洋薊雕刻並看似很厚重的木製門扉。

九郎用很輕的動作敲了敲門,不過裏麵並沒有反應。

對幽靈出聲沒反應其實算滿合理的,因此九郎下定決心用手轉動門把,但門並沒有上鎖,而是發出吱嘎聲緩緩開放。

(沒有人的氣息……)

九郎滿懷戒心地窺視著昏暗的內側,一股微微的臭酸味也撲鼻而來。

一走進裏麵便立刻見到一條走廊。

走廊一直線地延伸向漏出自然光線的深處,地麵是大理石地,左右牆壁還能見到氣派的抽象畫,但能夠清楚見到裱框上積了一層灰塵。

九郎盡量以不發出聲響的動作走向深處。

途申有扇半敞開的門,探頭確認過後便發現裏麵似乎是個書齋,但地麵堆了許多無法裝進書櫃的書本,也沒有任何經過清掃的跡象。

而隔壁就是寢室,九郎突然好奇地探頭看了看裏麵的浴室,不知為何卻唯獨不見浴缸的蹤影。

(……是隻做到一半嗎?)

接著,九郎便用普通的動作沿著走廊前進。

隨著一步步經過餐廳、廚房並來到寬敞客廳後,「為什麼會這樣」的疑問卻沒有跟著消失。

這裏簡直是個廢棄寶庫。

不論是寬廣度或設備,這個閣樓部是經過精心打造,隻要好好整修應該就能以玉蘭飯店最高級客房向外營業,為什麼裏麵會布滿塵埃?連壁紙都已經剝落?甚至到處都是蜘蛛網?

(蕾吉娜的豪華套房和這裏根本不能比嘛。)

從客廳的大窗能夠望見東京港,如此奢侈的眺望景色真是太浪費了,真的太浪費這個地方了。

正當九郎懷著毫無意義的憤慨感環視四周時,他突然見到了某個奇怪的東西。

「………………哈哈哈……」

這次他完全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是浴缸,原先應該擺在浴室的西洋式浴缸正放在客廳角落。

再怎麼荒謬也要有個限度,當九郎傻眼地將手搭在陶製的邊框上時,他的全身也突然僵在原地。

九郎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因為有位少女正躺在浴缸底部。

(………………)

幾乎接近白色的極淡銀發在浴缸底部與白皙肌膚互相交纏,讓九郎甚至差點忘了怎麼呼吸,隻是用眼睛緊緊地盯著少女。

不論是手腳、凸起的胸部甚至是平緩腹部,每個地方都宛如新降白雪捏成般光滑,全身唯一的裝飾品隻有掛在脖子上的銀墜飾,由於她用手握著墜飾並閉著眼睛,因此浴缸看起來就像是棺材似地。

宛如在廢墟中時間永遠靜止的棺木般……

「……快住手!」

她還活著!

九郎不禁發出這道無法成聲的喊叫聲,正當他準備跳開的瞬間,身體不小心重重地撞到浴缸,讓附腳架的浴缸宛如生物般左右大幅晃動,九郎則是嚇得倒在地上無法動彈。

原本他以為浴缸會翻覆,但浴缸隻是從大幅度震動緩緩縮小震蕩幅度,最後便停了下來恢複靜止。

而最重要的還是……

(她起來了……)

從浴缸底部緩緩伸出一隻白皙的手,那隻手抓住邊緣並扶起上半身,還能見到銀色的頭探了出來。

九郎將熱度聚集在右掌,這是在天惠院經過數千數萬次修練,也是施展出奇跡天惠的一個動作,看場合隨時都能將眼前這個幽靈燃燒殆盡。

不過,她卻眯起那宛如熟透石榴或紅寶石的深紅色眼眸緊盯著九郎,九郎也遲遲無法從她那美麗的容貌別開眼睛。

這個女孩子到底是……

「……嗯,你果然能看得到我。」

一道沉穩的美麗聲音傳了過來,讓九郎更加瞠目結舌。

她重新轉頭看向九郎,並且緩緩地在浴缸上撐著臉頰。

「我的名字是安潔莉卡,硬要說的話是個已經死掉的幽靈。」

「既然你能和我說話,表示你的雙親是聖職者吧?還是靈媒呢?」

九郎實在沒辦法將「以上皆非」這幾個字說出口。

在眼前做出動作並開口說話的這位少女居然已經死去,有人會相信這種話嗎?幽靈?

或許該說,這麼美麗的女孩子會裸體躺在浴缸裏睡覺嗎?

沒錯,就是裸體。

當九郎重新意識到這件事時,日常生活中絕對不會見到的年輕女性柔軟肌膚隨即映入眼簾。別說是消滅對方,整個腦袋都頓時充滿血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九郎有種宛如忘神觀賞美術品的錯覺……不不,不能這樣一直看……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這個靈力優秀的日本人。」

就在九郎忍不住別開視線前,安潔莉卡已經先發製人地張開口,隻見她那深紅色的眼眸略帶憂鬱地說出一句話。

「可以幫我弄點牛肉料理過來嗎?」

跑到肉店買了一些碎肉後,再來隻要用帶到自己房間的米和醬油應該就能勉強處理了。

雖然閣樓的廚房有點髒,不過還是備有一流的調理器具與調味料,將準備用來調理的器具仔細清洗幹淨後,九郎便用瓦斯爐開始煮飯,並且試著用醬油與砂糖將肉鹵進甘甜味。

「有日本酒嗎……應該不可能會有吧……果然還是隻能用這瓶白酒了……可是看起來好像很貴……那個……可以用這罐酒嗎!該怎麼辦!」

「你自己拿捏衡量吧。」

果然是這樣,餐廳傳回了這道悠然自得的聲音。

於是九郎隻好閉起眼睛,將酒櫃中看似很高級的白酒「噗咚噗咚」地倒進鍋中。

(我到底該怎麼辦……我正在替英格蘭人的幽靈煮牛肉蓋飯耶……)

白飯在九郎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炊煮完成,由於平底鍋內的肉也已經煮好,便將飯裝進放在櫥櫃裏的沙拉碗並將肉放在上麵。

(再來就是筷子,這裏當然也不可能會有……應該說她不會用筷子的可能性還滿高的,用湯匙可以嗎?)

安潔莉卡正坐在餐廳中似乎能供五人使用的圓桌旁等待著九郎到來,現在她並非是先前那副令人無法直視的裸體,而是披著一件白色的浴袍。

看到九郎捧著托盤送來的另類牛肉蓋飯,也讓她不禁眨了眨那深紅色的眼眸。

「……不知道這合不合您的胃口……」

即使九郎已經將蓋飯放在桌上,她仍然用看似有些惺忪的眼睛緊盯著盤內冒出蒸氣的肉與米飯。

「這就是『牛肉蓋飯』嗎……」

「是的,勉強算是。」

雖然因為材料問題缺了蔥花和紅薑,不過九郎倒是試著加了顆蛋進去。

安潔莉卡用湯匙撈著邊緣的飯並送往口中,讓九郎頓時相當緊張。

「好奇怪的味道。」

唉呀……

安潔莉卡完全無視於心底捏把冷汗的九郎,之後仍然是不停默默吃著另類的牛肉蓋飯。

「……你是飯店的人嗎?」

「沒什麼,因為飯店人員給我的供品不知道為什麼都是水果或是甜點,我的表情看起來像是隻會吃這些東西嗎?」

九郎也深深覺得是這樣。

說到她身體的每個地方都是色彩淡薄,連手腕都是纖細得彷佛一折就斷,就算她說自己隻吃雪或冰塊都能令人接受。

或許該說,九郎對幽靈會用餐這件事本身就是保持存疑態度。

「你知道亡靈原本就沒有確切的定義嗎?」

安潔莉卡似乎看穿九郎的想法並回過頭如此說道,九郎一發現她的眼睛露出挑釁光芒的同時,她突然當場將浴袍敞開。

雖然九郎頓時相當慌張,不過當她站起身並將長長銀發撩到頸項上方時,九郎的視線也不禁停留在她身上。

因為她的皮膚已經變成了紅褐色。

從脖子後方沿著肩胛骨直到腰部,有很大的麵積都已經成為皺摺疤痕,看起來應該是燒傷之類的傷痕,而且是很重度的燒傷。

明明是個幾乎會令人誤認為是冰雕的美麗少女,即使其他地方都是完美無缺,卻隻有這道傷痕宛如惡魔爪痕般既醜陋且鮮明,不過反而更令她的美貌顯得奢靡浮華……

「那道火真的很燙,甚至到了讓人無法呼吸的地步。」

那就是她『死亡』的證據。

她將拉開的浴袍重新拉起來後,便再度坐回椅子上。

九郎完全無話可說。

「總而言之,就算我想要吃吃看生前聽說過的『牛肉蓋飯』,可是這家注重形式的飯店並沒有與日本有關的人,所以我原本已經放棄了。」

感覺這幅景象比起任何話語更加具有說服力,也讓九郎隻能選擇捿受。她是個已經死去的幽靈,一想到這裏反而也讓恐懼感頓時消失無蹤。

「可是我記得有個女侍是日本人……」

「嗯,如果她對靈魂的理解與感應能力能再強一點,說不定就能拜托她了。」

不過聽說似乎是無法溝通。

安潔莉卡再度用湯匙開始舀著放在沙拉碗裏的另類牛肉蓋飯。

「你叫做什麼名字?」

「我叫鬼島九郎……」

「九郎,謝謝你,我一直很想吃吃看這個。」

在死後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才得以完成願望。

這讓九郎有種胸口被緊緊悶住的感覺,而且無法對安潔莉卡好好回話。早知道就更認真做好這碗牛肉蓋飯了,真是太失敗了。

她的正式全名是蕾蒂·安潔莉卡·歐布黎恩。

她是古老英格蘭貴族的後裔,出生於英格蘭北部的自家領地中,據說當初是搭船過來日本的。

「我記得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還是更久呢?那時候我無聊到在船裏麵探險,從頭等艙到船底的三等艙甚至是倉庫。」

「……用幽靈的模樣嗎?」

「當然,就連平常總是對基層船員破口大罵的輪機長,半夜看到我也是嚇得發出尖叫聲,你不覺得這很痛快嗎?」

安潔莉卡一邊歪斜地拿著餐後的酒杯,一邊噗哧地露出大膽笑容,九郎則是在附近的廚房洗著她用過的碗盤並聽著她說話。

光想像就覺得那是很辛苦的搭船旅程,而且辛苦的主要是她身邊的人。

「從倫敦出發後,中間經過馬賽、蘇伊士與塞得港,通過紅海後經過錫蘭的可倫坡,不隻是晚上還能在甲板看到美麗的星星,白天還能在沒有任何人的舞廳中跳舞,這些都是專屬於我一個人的。」

安潔莉卡從座位上站起身,直接將酒杯當成舞伴開始跳起舞。

九郎也停下清洗碗盤的手探出頭。

少女的長長銀發跟著擺蕩旋轉,隻見她旋轉三圈跳到客廳的寬敞處,她那揚起的浴袍也讓九郎瞬間以為是遙遠異國舞會中的白色禮服。

「經過新加坡和香港後,才總算來到了日本的門戶神戶。」

她隨著三拍的節奏挺直背脊並將酒杯舉至肩膀的高度,不論是伺種姿勢都讓酒杯維持水平不讓酒灑出來。

「最後就流離來到了『鳥巢』的玉蘭飯店。」

她用腳跟大大地旋轉一圈後,便直接將右腳跨往前方,不過腳尖的著地點正好有未收拾的書本,於是安潔莉卡也跳了起來。

宛如不受重力牽引般,她在空中張開雙腕並無聲無息地著地,杯中的酒依舊在邊緣打轉沒有灑出來。

……而這場舞蹈也在此時迎接尾聲。

慢了半拍後,九郎才「啪啪」地拍著濕潤的手,他認為這絕對是觀眾應盡的義務,光是這樣就讓安潔莉卡露出既滿足卻有些害臊的笑容行個西洋式的禮。

「……牛肉蓋飯放洋蔥會比較好吃,下次我會改進的。」

「原來如此,那期待你下一次做給我吃,九郎。」

腦中隻記得華爾滋是三拍,以及沙拉碗裏殘留的牛肉香氣。

對九郎說可說是印象深刻的體驗。

即便是昨天發生的事,稍微閉起眼睛還是能回想起廢墟中的浴缸,以及少女幽靈舞動的模樣。

「……所以說,我是想要最新那一集。」

「遵命,蕾吉娜小姐。」

「差不多已經出了,記得去幫我買來喔。」

「是的,蕾吉娜小姐,絕對會替您買來的。」

「對了……你該不會是喜歡小孩子吧?」

「遵命,我會立刻替您查清楚的。」

「這不需要查吧……總、總之拜托你羅!」

真的很誇張。

就連在大廳櫃台聽著蕾吉娜大小姐的要求時,九郎仍然是忘神地點著頭處理事務,甚至連蕾吉娜都忍不住掉頭離開。

「鬼島先生,您今天狀況看起來很不錯呢。」

「是這樣嗎?呃……先把記得買《淑女用時尚型錄》抄起來……」

九郎拿著筆的手突然停了下來,他的視線在空中遊移,腦中又回想起昨晚的美麗白皙肌膚。

(……不不,我並沒有下流的想法喔。)

正當九郎在心底如此否定的時候,他發現坐在隔壁椅子上的普莉希菈正以狐疑的眼神看著他。

經過一番猶豫後……九郎決定試著稍微問問看。

「普莉希菈小姐……普莉希菈·皮特小姐。」

「您的口風算緊嗎?」

「說的也是,我是還滿有自信的,而且比起某個半天休假還特地跑到外地黑市租廉價拍賣會殺時間的守財奴,至少我認為自己是個值得相信的人。」

「原來紅緒小姐還有做這些事啊……」

「沒錯,她從昨天晚上就埋頭緊盯著地圖思考策略。」

「真是辛苦呢。」

「她的眼神就像鎖定獵物的老鷹喔。」

普莉希菈看似很害怕地發著抖,九郎也開始想像內海紅緒在銀座或美軍商店街一帶將人群接連擊倒的模樣。

西洋禮品店處處能夠見到血泊,紅緒從倒臥的和服婦人手中搶過半價女用罩衫後,便悠然自得走向收銀台結帳……嗯,還是想到這裏就好了。

「哎呀!我怎麼能說這種話呢!我絕對沒有任何歧視人種的意思喔!鬼島先生請您別誤會,同為靈長目人科智人種的人類,我隻是單純把那個眼神奸詐的女人視如糞土而已。」

「視如糞土……」

「當然,不是有句俗話說『在糞之前人人平等』嗎?」

就算你用那種閃閃發光的眼神對我這麼說也沒用吧……

「所以呢?您找我有什麼事?」

「沒什麼……其實是我碰到很誇張的靈異體驗。」

結果九郎還是說了出口,因為他實在按捺不住這股衝動。

不論是從閣樓傳來的幻聽、在該處碰見的少女幽靈、以及她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舉動等等。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哎呀,雖然我已經聽過傳聞,不過沒想到居然是真的,真是太厲害羅……」

「鬼島先生,那個是……」

普莉希菈說到這裏突然將話打斷。

「不,沒什麼,您碰到的事還真嚇人呢。」

她隻是微微一笑,並且直接開始接待某個靠向櫃台的英格蘭紳士。

兩個人的對話隻說到這裏,即使九郎有些摸不著頭緒,但感覺氣氛不太適合繼續追究下去,於是他打算開始思考美味午肉蓋飯的做法。

她成為幽靈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吃過好東西,下次絕對要做點好吃的東西讓她享用。

接著,在即將開始下牛勤務的前一刻,那位被「視如糞土」的奸詐眼神女內海紅緒勉強衝進辦公室。

「抱歉!我遲到了!」

她的黑發還沒綁起來,隻是隨意套著製服的圍裙,總之是一反常態地顯得相當慌張。

「呃……新來的,還好你在這裏,如果有空的話幫我把後麵綁一下。」

「真是太失算羅。」

正好在辦公室裏的九郎趕緊繞到正在綁著頭發的紅緒身後,被迫替她綁好圍裙的帶子。

「聽說您到外地去買東西吧?」

外地指的是『鳥巢』以外的地方,也是這裏的人才會使用的獨特用語。

「沒錯。嗯?你是聽普莉希菈說的嗎?」

「嗯……算是吧……」

「新來的,勸你最好別聽那家夥說的話,她可是個會把重要半天休假浪費在撿地毯毛球或逗貓棒上麵的假惺惺女人。」

「我先說清楚,這不是恨不恨英格蘭人的問題,因為這已經遠遠超越過仇恨的程度了。同為靈長目人科智人種的人類,我隻是單純把那個厚嘴唇女……」

「視如糞土而已?」

「你也很清楚嘛。」

你們兩個根本是半斤八兩嘛。

綁完圍裙的帶子後,九郎便退了一步。

「有買到什麼好東西嗎?」

「根本沒買到,因為不是能不能買到東西的問題羅。」

「就是火災啊,虧我還特地跑到上野,結果店家居然燒起來羅。」

紅緒回過頭時還不悅地皺起眉頭。

「之前不是有家新開的百貨公司嗎?就是那個叼著雪茄的英格蘭社長,被報紙采訪的時候還擺出一副囂張模樣,你有聽過嗎?」

「……很抱歉,我隻有大概聽過傳聞而已。」

「總之那家店既噴火又冒煙的,整條路還被噴水車和傳遞水桶的隊伍占滿沒辦法通行,其實我根本不是想去那家店,隻是想到後麵的黑市而已,那個警察開什麼玩笑啊。」

看來好像是因為被交通管製的關係,所以沒辦法到目的地買東西。

「這個嘛……隻能說治安真的還滿亂的……」

「謝謝你說出這個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平凡論點,聽說那好像是攘夷派搞的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紅緒一邊喃喃地抱著怨,一邊整理完自己的穿著後,便說著「新來的,謝謝你」並粗魯地抓了抓九郎的頭發走出辦公室。

即使不形於色,但九郎仍然對無法冷靜以對的『攘夷』二字感到心慌意亂。

原來當自己躲在『鳥巢』裏的時候,外麵居然出現了如此激烈的抗爭行動。

這裏是英格蘭人特別居留區『鳥巢』,而且處在飯店這個封閉空間中根本無法得知外界動向。

從沒有窗戶的辦公室當然不可能看見上野的火災,不過紅緒離開後,感覺還是能稍微聞到燒焦的味道,而那也是外地……也就是『外頭』的味道。

「……給我老實招來!你是什麼時候加入他們的!」

桌麵突然被「磅」地重重拍了一下。

有名男子正坐在狹窄房間的中央,他仍然穿著新開百貨公司的製服,但各處都能見到被濃煙熏黑或被燒黑的痕跡,右臉頰也受到燙傷尚未接受急救,隻是在大腿上握著拳頭部並不停發著抖。

「快回答!你這個畜牲!」

刑警依然持續破口大罵,但那名男子仍然沒有反應。

「……阿岩,情況怎麼樣?有稍微改變心意嗎?」

門扉突然敞開。

某個身穿便服的刑警走了進來。

當他朝站在牆邊的公安課刑警如此問道,被詢問的刑警並沒有將視線轉離房間中央的嫌疑犯,而是將抽到一半的煙吐出煙霧。

「……沒有進展,他還是否定自己犯案。」

「唉……他在搞什麼鬼?都已經大白天的光明正大縱火了。」

「星哥說他好像是突然著了魔才會犯案。」

接著,刑警便繼續展開偵訊。

「……我已經調查過關於你的風評了,上班態度良好,看來你裝成販售員裝得還不錯。因為之前開的店倒閉,所以你很感謝這家店能收留走投無路的你,還說無論怎麼做都無法報答戴維斯社長的恩情,看來你公開說這些話都隻是裝出來的,你有那麼痛恨讓你的店倒閉的英格蘭人嗎?」

「……不是……」

「啊?我聽不見你說啥!你是從什麼時候參加攘夷活動的!主謀者是誰!快說!」

「我也不知道啊!」

他的聲調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變成宛如孩童般的聲音。

「我……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隻是像平常一樣上班,到開店時間就迎接客人,然後到倉庫找不同顏色的鞋子……之後的記憶就變得越來越奇怪……」

在上午約十點十五分左右,帝國百貨公司上野店的店鋪內突然發生一場火災,大廈一樓與部分二樓遭到燒毀後才順利撲滅,而發生原因是有人刻意縱火。

至於要如此判斷其實很簡單,因為起火處完全沒有任何會引燃的物品,而且火災現場的牆壁上還發現以『誅 安具利亞(英格蘭)』為首的聲明稿。

而聲明稿還有公安警察戒備的攘夷活動團體『天皇派』署名。

『天皇派』是僅次於『護國會』和『神風烈士團』兩大激進派的新興攘夷激進派係,今年還曾經留下類似聲明稿將返家途中的議員肋骨打斷。

「別說謊!就是你幹的好事吧!」

至於這次搜尋縱火犯可說是輕而易舉,因為在警察、消防隊與簇擁的圍觀群眾之中,隻有某個身穿燒焦販售員製服的男子拿著汽油桶站在原地,也就是眼前的這名店員。

汽油桶裏裝的是燈油,而且幾乎已經完全用盡,從製服口袋裏還發現了一張看似聲明稿的草稿,在案件時間點前後並沒有人見到這名店員,因此幾乎可說是罪證確鑿。

但唯獨隻有一點,那就是男子的言行舉止顯得相當不自然。

「就算你這麼說……可是我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有東西燒起來,感覺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我……沒錯,那不是我,拜托你們相信我……!」

這道悲痛的叫聲也從充滿懷疑與煙霧的房間門縫中斷續地傳至外頭。

「……好吧,你覺得怎麼樣?」

身穿便服的刑警用不被嫌疑犯聽見的音量如此喃喃說道。

畢竟他們是從戰爭前後便長期處理這類刑案的老手。

即使繼續對那名男子逼供,應該也沒辦法查出真正犯案的『天皇派』幹部,甚至有種隻會向世間宣傳『天皇派』犯行的預感。

會出現這種超乎常理的事,大概隻有神、天狗或怪物才做得到。

還有就是……

「看來隻剩天惠有可能了。」

兩人之中突然冒出了這道細小的呢喃聲。

「那麼,這是能樂堂的監賞券,禮車是下午四點出發,能樂堂七點半會派人接車,至於八點已經預約好懷石料理《和光》餐廳的座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