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第2章 絕對不能說NO的職業(3 / 3)

「九郎謝謝你,我還是第一次觀賞能樂呢,真是太讓我期待了。」

「祝您玩得愉快。」

「幸好有你這麼優秀的禮賓服務員呢。」

住在305號房的蘿拉·海勒岡則是帶著微笑離開櫃台前。

那頗有女人味的花紋連身洋裝與米黃色高跟鞋也漸行漸遠。

「……既然都這麼說了,那為什麼還會給我糖果呢……」

九郎不禁如此喃喃自語,雖然糖果似乎有融進玫瑰花香精而看似相當高級,不過九郎仍然緊緊盯著手上無疑是糖果的東西。

這間玉蘭飯店的從業員除了基本薪資以外,還有客人給的『心意(小費)』能夠做為收入,但九郎感覺這簡直像是空穴來風的都市傳說。為什麼每個人都會給我糖果而不是零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我一直都被騙嗎?

九郎帶著歎息將糖果收進口袋並看向時鍾,這時候已經過了下班時間。

「不好意思,我可以下班了嗎?」

夜班已經在辦公室裏等候,九郎寫完日誌後便決定躲回天花板裏側的房間裏。

「結束了……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今天也平安無事地結束了。

今天處理了『鳥巢』內外各式各樣的票券,包括歌劇、芭蕾舞、歌舞伎以及日本英格蘭之間的頭等船券等等。

不隻是替忙著談生意的紳士翻譯契約文件、替貴婦人預定慶生的餐廳、大小姐一如往常的無理取鬧、到投訴淹水的客房處理善後、以及在『鳥巢』內四處奔波代購物品等等,最後替剛才那位海勒岡小姐服務後才總算結束今天的勤務。

唯獨隻有用糖果代替小費這點,還是讓九郎完全摸不著頭緒。

他一邊反芻著今天總算結束的實際感觸,一邊爬上通往天花板裏側的樓梯。

他直接將領帶鬆開並大大地打了個嗬欠打開門,結果被眼前景象嚇得下巴差點掉了下來。

因為安潔莉卡正在他的房間裏。

如果用榻榻米換算,這個天花板裏側的房間約有六張榻榻米大,裏麵隻有一扇上鎖的小小窗戶,不過隻穿著浴袍的她抱腿坐在卸除床墊僅剩床板的床鋪上,九郎完全不知道她在這裏做什麼。

「九郎,可以問個問題嗎?為什麼這個房間的床墊拆起來放在地上呢?」

「因為我在離地麵很高的地方會沒辦法好好睡覺……先不說這個,您是從哪裏進來的?」

「居然會對死人問這個問題,真是個詭異的家夥。」

安潔莉卡似乎很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好,我真的有這麼詭異嗎?

「你什麼時候能再做『牛肉蓋飯』給我吃?」

「您很期待牛肉蓋飯嗎?是這樣沒錯吧?」

安潔莉卡帶著宛如王公貴族的高雅氣息點了點頭,不過看起來也有點像等待著飼料的小狗。

然而,她的真實身分卻是棲息於玉蘭飯店閣樓的幽靈。

「我的確做過這個約定……不過現在可能沒辦法完成。」

「因為現在這個時間肉店沒開,而且我手邊的材料也已經用完了……」

「居然有這種事……」

當九郎老實地表明狀況後,安潔莉卡也震驚地發出顫抖的聲音,並且大大瞪圓那深紅色的眼眸。

「很抱歉,看您好像還滿期待的……下次我會主動上樓拜訪,還要請您稍微忍耐一下。」

「好吧,這次就乖乖聽你說的……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個樣子……我真是太大意了……怎麼會這樣呢……」

安潔莉卡帶著認真表情沮喪地點了點頭,而且還很明顯地垂下肩膀。

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個房間的?

難道是想吃我做的牛肉蓋飯,她才會像這樣抱著腿獨自待在房間等我回來嗎?

(…………)

隻靠一條鬆垮帶子綁著的浴袍大膽露出她的白皙雙腿與胸口,讓九郎再度煩惱地不知該將視線注視何處。

「……安潔莉卡小姐,看來您肚子真的很餓了呢。」

「哼,不需要在意我,反正稍微餓一點也不會餓死了。」

「請稍微等我一下,我記得這裏有些零食……」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九郎將頭鑽進床鋪下方開始翻找東西,他也對自己「她裏麵該不會沒穿內衣褲吧」的想法感到有些厭惡。

「我記得有客人送的糖果和巧克力……」

「不要給我甜點,我已經吃膩了。」

「啊……原來如此。」

翻找其他行李一段時間後,九郎從裏側挖出了一個馬口鐵罐,安潔莉卡也從床鋪上探出身體。

「九郎,那是什麼?」

「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不過您要試吃看看嗎?」

裏麵放的是能夠長期保存的地瓜乾與南瓜種子。

先前寄宿在大雜院時,九郎時常在狹窄的庭院中種植地瓜與南瓜,這些都是在『忍野』無法吃到柴魚拌洋蔥時不可或缺的食材。即使到飯店工作,九郎仍然打算將這些當成沒吃到晚餐時的備用食物,不過幾乎都沒有派上用場,或許該說他幾乎已經忘記有這些東西了。

安潔莉卡突然眯起眼睛看著九郎遞出的地瓜乾袋子,她從袋裏拿出一塊並謹慎地聞了聞味道(這種舉動也有點類似動物),不過她仍然以彷佛享用優雅餅幹般的姿勢放進嘴裏。

「味道如何呢?」

「這是鞋底嗎?」

「這是幹燥的地瓜。」

「原來如此,這就是日本的奧妙之處。」

她麵無表情地「喀嚓喀嚓喀嚓」咬著地瓜,或許該說根本是用吸吮的動作,雖然她是個幽靈,但九郎還是希望她能多少填飽肚子。

「九郎,那個是什麼東西?」

安潔莉卡一邊吸吮著地瓜乾,一邊趁著空檔如此喃喃詢問。

(…………)

她問的是九郎翻找深處罐子時擺在床上的細長布包。

「……這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一點都不重要。」

九郎感覺到喉嚨似乎變得異常幹渴。

那是天惠院時代供奉的短刀。

在刀鞘與鞘口刻有先前守護天惠院的皇親水芭宮陶子內親王印記,九郎已經沒有機會從布包中拿出這把短刀,皇女目前也是行蹤不明,也讓這把刀可說是毫無用武之地。

(水芭大人……)

九郎不禁回想起那位當時十四歲的內親王麵容,她是個雖優雅卻個性堅強的女性,而且還時常溜出京都禦所。

相較於她那一身華麗的公主裝扮,年紀輕輕便勇於麵對自己需擔負的責任,而且毫不畏懼能力多麼特殊的麒麟兒,院內將這位尊皇四女稱為『水芭大人』或『陶姬大人』並極其仰慕。

在沒有親兄弟的九郎等人眼中,她能從旁觀看嚴格修練就是最大的精神支柱。

(可是……)

自從宣布終戰的那天起,這把短刀就沒有再度出鞘的機會,然而又無法任意丟棄,處境與現在的九郎可說是如出一轍,原先九郎還滿心期盼地首次上戰場絕對要攜帶這把短刀。

正當九郎在內心懊惱地如此思考時,他突然感覺到安潔莉卡的視線正在看著他。

她那純真無瑕的眼眸彷佛正在等待著答案一般。

「我是說真的。」

「原來如此,那就好。」

九郎盡可能用自然的動作將布包收回床鋪下方,但短刀依舊發出「鏗咚」的沉重鋼鐵聲響。

「接下來……既然沒辦法達成一開始的宿願,那也不需要在這裏久留了,也不能把你重要的儲糧全部吃光。」

「不不,其實沒有到儲糧那麼誇張啦……」

「那麼九郎再見了,之後我會再回禮,很抱歉讓你添了這麼多麻煩。」

安潔莉卡說完這番話後,便緩緩地從床板站起身並跳到隔壁的櫃子上,然後直接爬進天花板附近的排氣通風口中,最後則是漸漸消失蹤影。

九郎稍微慢了半拍站到櫃子上,試著將頭鑽進排氣口中。

吹過陣陣涼風的排氣管內一片漆黑,已經無法再見到少女的形影。

沒想到這個幽靈會用這麼原始的方法離開。

九郎做了一場夢。

他夢見自己成為軍屬天惠師身處戰場中,並且以鬼島少尉的身分參加作戰,放出的火焰成為高牆拯救了許多日本兵。

不過,九郎在夢中也很清楚這隻是一場夢。

知道這是一場無論如何盼望都不可能實現的夢。

那晚後來都沒有等到安潔莉卡的回禮,不過隔天早上倒是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變化。

正當九郎準備在一樓大廳開始工作時,他發現有顆橘子放在平時處理事務的櫃台上。

那是一顆毫無髒汙並顯得圓潤光滑的橘子,看起來是外國產的高級品。

一想到既貪吃又心高氣傲的她居然把自己的供品分出來,也讓九郎不禁莞爾一笑。

(啊……真的刊出來了。)

九郎在時間尚早的清晨時間帶便發現了那則新聞。

當時蕾吉娜的父親——企業家卡洛斯·奧斯汀委托他收集幾種英格蘭與外地的報紙。

就在他數著送來的報絍並整理整齊的時候……

【上野百貨公司火災 疑似攘夷激進派天皇派犯案】

十五號上午八點十五分,位於柬京市下穀區廣小路的帝國百貨公司下野店傳出火災,五樓大廈的一樓與部分二樓皆遭到火舌吞噬,隨後火勢已經順利獲得控製。

上野警察署在現場附近已逮捕一名行跡可疑的男子。

該名男子(28)為帝國百貨公司上野店販售員,疑似隸屬於反英格蘭攘夷活勤團體『天皇派』的成員。

警方已經對該名男子展開偵訊,並且對『天皇派』加強戒備體製。

另外,這場火災並沒有出現任何死傷患者,附近一帶進行了五個小時的交通管製。

帝國集團日本社長湯瑪士·戴維斯也對這場火災表達出『極為遺憾』的聱明。

各界皆相當關注本次火災將會對帝國集團的企業布局造成何種影響。

今年內攘夷激進派犯下的諸多抗爭活勤包括(下略)……

那是昨天的火災,不隻是外地……也就是對日本國內出版的報紙,就連對『鳥巢』內地出版的英格蘭報紙也附上了火災現場的照片。

剛蓋好的全新百貨公司居然堂堂大白天發生縱火案件,而且那還是英格蘭權貴階級出資建造的店,看來是比想像中還要更加嚴重的大事。

照片裏能夠見到全新的鋼筋水泥百貨公司冒出黑煙,以及下方圍觀的許多群眾,紅緒或許就在這些圍觀群眾中的某個地方。

不過最重要的是,「攘夷」二字深深地刺進了九郎的心中。

(果然還是有攘夷革命家正在活動……)

這和小混混恐嚇或揚言放話可說是截然不同次元的事,還是有日本人認真地想對現今日本投下值得省思的震撼彈。

至於英格蘭報紙再怎麼說當然是一麵倒地批判『天皇派』的行動,不過隻要換個地方,也不難想像出會有很多人對這篇新聞讚不絕口。同時也有許多對國內發行的報紙也刊有海外資奉家的蠻橫行徑,如果是前陣子的九郎肯定會快活地說著「很好,就是這股氣勢」。

(不對,現在的我應該還是……)

(有辦法做到的。)

(我還沒有放棄或心死。)

不過現實狀況又是什麼樣子?現在正係著配給的製服領帶,而且替英格蘭資本家摺著報紙……

其實九郎感到相當不甘心。

現在是做這些事的時候嗎?心中充滿了煩悶與焦躁感,現在九郎很想把領帶扯掉衝出飯店,不過……閱讀報紙刊載內容的視線邊緣也能見到那顆圓圓的橘子。

那是安潔莉卡分給他的回禮。

「哎呀?那顆水果是哪裏來的呢?」

九郎不禁支吾其詞。

「我想應該是幽靈送的。」

沒錯,那是個很堅持口腹之欲、神出鬼沒、帶著一頭銀發與紅色眼眸、而且說話語氣令人難以捉摸的亡靈。

感覺先前幾乎接近窒息的呼吸變得舒服許多,九郎則是用單手撫摸並看著橘子。

「感覺好像有點奇怪呢,這好像是幽靈想送給我的禮物,不過我真的可以吃嗎?應該不會吃一吃就死掉吧?」

雖然九郎在櫃台內側帶著苦笑如此說著,但普莉希菈並沒有跟著笑出來。

「我想還是說清楚應該會比較好吧。」

「……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說謊可是會禿額頭喔。」

接著,普莉希菈便對九郎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您是把誰說的謊話當真,不過現在住在閣樓的不是幽靈,而是很正常的人類顧客喔。」

……不是幽靈?

普莉希菈並沒有露出笑容,隻是點了點頭並抬起頭看著天花板。

「您說的應該是安潔莉卡小姐吧?就是歐布黎恩子爵的千金。」

九郎差點忍不住發出「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蠢事」的回應聲。

「…………她還活著?真的嗎?」

「當然,住宿名冊清清楚楚地記載著她的名字,而且還是VIP的L級貴賓喔。」

「咦……咦咦咦?可是本人說自己已經死掉了……」

普莉希菈不禁眯起眼睛,其實九郎也能理解她那優雅表情中蘊含著不快的意思,難道九官鳥說「我是猴子」你就會相信嗎?不管別人說什麼都全盤接受確實挺蠢的,平常九郎絕對會對這件事存疑,但隻有這次不一樣,不知為何他居然認真地接受安潔莉卡的說詞而被騙得團團轉。

是因為紅緒說過關於幽靈的話嗎?不,不隻是這個原因,是因為安潔莉卡本身擁有超脫世俗的外表嗎?還是以沉靜語調斷斷續續說著話的說話方式呢?也或許是背後那道殘酷的傷疤所致。

結果普莉希菈真的將名冊拿了過來。

L·安潔莉卡·歐布黎恩。

大昭三十六年九月確實有入住記錄。

「哎呀,其實我能體會鬼島先生的心情,因為我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會用那種方式住在最高級的皇家套房,裏麵都是灰塵和蜘蛛網,不過既然大小姐都自稱是幽靈,我們也會尊重她的意思配合她演戲,這也算是一種特別服務吧。」

「特別服務……」

「沒錯,畢竟她還是L級貴賓嘛。」

她則是用一副若無其事的態度如此說著。

約在兩年前玉蘭飯店開始營業時,英格蘭聯合王國的富裕貴族千金蕾蒂·安潔莉卡·歐布黎恩便同時住進最高層的閣樓,後來據說房間沒有接受過半次清掃,隻接受最低限度的清洗衣物與客房服務(本人似乎表示那是供奉),明明是個好好活著的人類少女,卻獨自一人過著「扮演幽靈」的生活。

「……原來是這樣……」

「為了安潔莉卡小姐,聽說從本國每個月都會有大筆金額彙進飯店,不過恭喜鬼島先生★您是繼副負責人之後第二個被她視為聊得開的人,沒想到您這麼快就出、人、頭、地、羅!」

雖然普莉希菈帶著微笑如此說著,不過九郎並沒有跟著笑出來。

因為九郎已經想好替她調理牛肉蓋飯的做法了。

可是……居然會有這種事……

接著,果然發生了如同普莉希菈所說的事。

「……鬼島先生,原來您在這裏,安潔莉卡小姐有事找您上去。」

當九郎處理著日常勤務時,她時常會藉著副負責人將九郎找上樓。

這時,在走廊前進的九郎也被理察叫住。

「……我知道了,我立刻過去。」

「後麵的事由我負責處理,千萬別做出失禮的舉動。」

哪些才算是失禮的舉動?是別在貴客千金麵前拿出十字架呢?還是別把蒜頭帶進去?

對於身為禮賓服務員的鬼島九郎而舌,這是最優先處理的重要任務,甚至被容許放下手邊工作盡可能完成她的要求。

這時候九郎正準備將『英格蘭淑女用時尚型錄』最新一集送去給蕾吉娜,於是他將這本書托付給理察。

「我會負責處理的。」

「那個……副負責人……」

其實副負責人您也知道安潔莉卡原本是個人類吧?

雖然九郎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已經沒時間了。

「……不,很抱歉沒什麼事,那本書就麻煩您了。」

看來隻有九郎相信這件事,考慮到飯店的住宿名冊有她的名字,表示這件事並非是刻意隱瞞的秘密。

正當九郎快步地在飯店移動的途中,正好與推著載滿清掃器具推車的紅緒擦身而過。

她也用聽似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喔?怎麼那麼急?又是那件事嗎?」

「是的,就是那位幽靈的事。」

接著,他搭乘電梯來到閣樓。

「安潔莉卡小姐,我是鬼島,您找我嗎?」

今天安潔莉卡正仰躺在寬敞客廳中的大鋼琴上。

以能夠遙望東東港的絕景為背景,一名身穿白色浴袍的少女附近還能見到浴缸,感覺這甚至能夠做為最近流行的『現代藝術』主題。

但現在光是避免直視淩亂浴袍問露出的白皙雙腿內側,就已經讓九郎費盡工夫,看來西洋人的字典裏果然還是沒有羞恥二字。

「嗨,你來啦。」

「我覺得躺在那裏還滿危險的。」

「我還沒有跌下去過。」

由於她九十度舉起右腳向九郎打著招呼,因此也顯得格外危險。

「那是摺紙嗎?」

「嗯,很適合用來消磨時間,還能摺成船喔。」

不知道是向誰學的,感覺她似乎在很多奇怪地方很偏愛日本,在散發光澤的黑色鋼琴上能夠見到宛如綁起蜘蛛絲的銀色秀發,從浴袍問瞥見的柔軟肌膚也宛如新降白雪一般,不過靠近後,便能發現黑白色調的她附近四散著紅與黃色的色彩,安潔莉卡用指尖捏起似乎是自己製作的紙鶴並露出得意笑容。

「所以九郎,我今天想吃馬鈴薯燉肉。」

「……遵命,是馬鈴薯燉肉沒錯吧?」

九郎也回應著這位自稱「幽靈」千金小姐的要求。

他在腦中回想著馬鈴薯燉肉的做法,雖然有很多不太清楚的地方,不過感覺應該還是做得出來。

九郎立刻脫掉製服上衣並走進套房附屬的廚房中,裏麵已經準備好專用的圍裙,物品也已經調整到方便九郎使用的位置。

(材料也準備得差不多了呢……)

架上擺的「味噌」、「醬油」、「味酣」、「日本酒」等等日本食材可說是相當壯觀,但也可說是有股不搭調感。

聽完九郎「安潔莉卡似乎很執著於和食」的報告後,在玉蘭飯店全麵支援下一點一滴地收集到這些食材,九郎感覺現在應該能夠做出大部分的菜色。

不過九郎本身並非是專業廚師,他也很擔心安潔莉卡是否會過度期待味道。

「安潔莉卡小姐,我覺得還是請專門處理料理的廚師應該會比較好……」

「不要,我就是要九郎做。」

聽到煮水並削著罵鈴薯皮的九郎如此提議,待在客廳的安潔莉卡便簡潔地如此回應,這也是總計第三次的拒絕。

我就是要九郎。我就是要九郎。

沒錯,當時她說出的那句話應該也是發自內心的心聲。

……九郎,謝謝你,我一直很想吃吃看這個。

雖然這麼說有點誇張,不過這短短一句話頓時讓九郎有種獲得救贖的感覺。

因為這是他到這家飯店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總算將需要的東西送到需要的人手上,也感覺到對方確實相當開心。

不過,到頭來她仍然不是個幽靈,這隻是英格蘭富豪一時興起玩的遊戲,一想到這和蕾吉娜的任性要求沒有什麼太大差別時……

「…………真的會讓人很失望呢。」

「嗯?九郎,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是日語嗎?」

也頓時讓九郎感到相當沮喪。

接著,九郎將有些燒焦的馬鈴薯燉肉、白飯、味噌湯與稍微醃過的醬菜接連排在桌上。

「這就是『馬鈴薯燉肉』嗎?」

「是的,這是日本的傳統家庭料理。」

「原來如此,那我要開動了。」

由於安潔莉卡不會用筷子,於是用刀叉開始吃著馬鈴薯燉肉,而她吃了一口之後……

「……馬鈴薯吃起來刺刺的。」

「我覺得味道還不差。」

「謝謝您的誇獎。」

她通常都會說出感想,然後一如往常淡淡地將食物一掃而空,用餐巾將嘴邊擦拭幹淨後,安潔莉卡便開口說道:

「九郎,我下次想吃『壽司卷』。」

光是控製嘴角不開始抽搐就已經讓九郎費盡心思了。

「沒錯,聽說不管怎麼切都會出現金太郎或蝴蝶的圖案。」

「………………又把球丟到最難處理的地方……」

「嗯?不行嗎?」

「不,絕對沒有這回事,您說的是花式壽司卷吧。盛產地在幹葉。」

而她也不忘對九郎提出新課題。

從至今的舉動來看,感覺似乎是有人教過她關於「日本」的事,而且料理的味道隻是其次,從她基本上隻要吃過就會滿足這點,也更讓九郎認為是這個樣子。

(不過……她為什麼總是選些傳統的菜?)

當她吃完九郎做的餐點後,便看似很滿足地光著腳回到浴缸中。

她隨興地將浴袍脫掉並將鋪在浴缸裏的毛巾裹在身上,然後打開看似閱讚到一半的厚重書本。

之後便沒有再說出半句話。

不知道該說這種模樣是怠惰還是頹廢。

總之,她每天似乎都是如此傭懶地隨意消磨時光,不然就是沿著排氣管到飯店內四處散步。

「如果您想就寢,為什麼不到床鋪上就寢呢?」

九郎不經意地拋出這個問題,結果安潔莉卡仍然在浴缸裏縮著身體朝九郎抬頭瞥了一眼。

「你不是也睡在地板上嗎?」

「我有鋪床墊就沒關係了。」

「是這樣嗎……」

安潔莉卡保持沉默片刻後,便看似很無趣地繼續說著:

「因為床鋪睡起來真是難睡到不行。」

「因為我隻要一睡著就會很吵。」

是喔。

九郎原本以為她又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慢半拍後才總算理解意思。

該不會那些半夜持續折磨著九郎的懇求道歉聲就是她說的夢話吧?不過聲音都是清楚得不像是夢話……

(既然要睡覺就得好好睡,好好睡也對身體比較好……)

雖然九郎差點如此回嘴,不過一看到安潔莉卡泰然自若的神情便忍了下來。

……千萬別做出失禮的舉動。這句理察說過的話也頓時浮現在腦中。

我們是飯店服務人員,至於九郎是個禮賓服務員,我們的服務內容就是提供客人理想中的生活。這些我都知道啦。

她想追求的並非是健全生活,也不是想變回人類就好。

安潔莉卡則是調侃地對九郎輕輕笑著說道:

「……我已經是個死人了,亡靈就算不睡覺也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你說謊,明明就是個活人。

九郎隻能硬壓抑住心底浮現的聲音,並且轉身離開這個宛如玩著扮家家酒的廢墟。

「請恕我失禮先離開了。」

「嗯,九郎辛苦你了。」

九郎走出閣樓並搭著電梯回到一樓。

門扉隨著鈴聲一同開敔,不過卻有道身影突然擋在九郎麵前。

「我說你啊!別一直躲著我!你這個三流日本禮賓服務員!」

對九郎來說,那個大大的蝴蝶結與晃動的紅發簡直是夢饜的象征。

那就是企業家卡洛斯·奧斯汀的掌上明珠兼VIPL級貴賓——蕾吉娜·奧斯汀小姐。

「蕾吉娜小姐……」

看到她帶著嚴肅表情大剌剌地擋在麵前,九郎也隻得停下腳步。

「發生什麼事了呢?理察·羅應該已經將型錄送去給您了吧?」

「是這樣沒錯,理察已經拿給我了。」

蕾吉娜的心情似乎極為不悅。

「最近總是理察過來我這邊,你是刻意躲避著我嗎?你已經覺得我很煩了嗎?你怎麼能這麼做?你不覺得逃避是很狡猾的做法嗎?」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

「臨陣脫逃是卑鄙小人才會做的事!你這樣真是卑鄙、卑鄙、太卑鄙了!你這樣逃避著我,那我到底該怎麼辦!我既沒有辦法說出想說的事!也沒有辦法讓人聽我說話!就隻能傻傻地等著你過來嗎!都是你這個三流禮賓服務員的錯!快給我道歉!快點說『蕾吉娜小姐很抱歉』!」

……真是的,她有夠麻煩的。真是蠢到極點了,不隻是既羅嗦又莫名其妙,我實在不太想理她。

鬼島九郎將心底浮現的各種思緒統整在一起,轉變成微微一笑並開口說道:

「不是這樣的,大小姐您誤會了,鬼島並沒有任何改變,心底一直總是掛念著大小姐的事。」

少女的臉頰頓時抹上一片紅潤。

這並非是堅持己意的笑容,而是保護自己的笑容。什麼嘛,其實還滿簡單的嘛。

沒錯,就是這個樣子,對我並不忠心的蟲子們。

他正在東京中獨自等待。

他在人群中以不顯眼的姿態挺直背脊,並且緊緊踩著地麵持續等待。

許多豬正在銀座十字路口前熙熙攘攘地交錯來回,他一邊望著替豬準備的公車載著許多豬駛離的模樣,一邊等待著從蟲籠釋放出的羽化飛蟲依照計劃撲進火中。

蟲子們在豬群間穿梭飛行,轉眼間應該就會烈焰吞噬並化為美麗的藍色火光。

那道藍色火焰就是他目前還活在這個世界的意義,一切都能獲得淨化,罪孽與汙穢也會隨之冼滌一空。

「號外!號外!大號外!天皇派又展開自殺式攻擊啦!」

一道聲嘶力竭的喊叫聲瞬間打破他的夢想。

一部分豬正聚集起來,搶奪著另一隻豬四處拋出的號外傳單並接連發出叫聲。

「這次是赤阪的日式料理店『荻原』!英格蘭資本家和現任國會議員正在那裏展開密談!不過攘夷誌士絕對不會放過他們中飽私囊!當他們一出現就有輛卡車單槍匹馬衝進去啦!」

其中一張紙也飛到他的腳下,號外內容與豬高聲喊叫的話語可說是沒有什麼差別。

雖然有些人一見到傳單的標題便皺起眉頭,不過大部分都是歡呼聲。

「還真厲害哩!沒想到真的幹下去啦!」

「直接把英格蘭的所有東西打個稀巴爛吧!咱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老伴別說那麼大聲啦,會被警察聽到喔。」

銀座街角也傳來輕微的喧鬧聲。

他一邊盡量不讓豬的聲音傳進耳裏,一邊冷靜地開始思考,看來這次的蟲也順利升天了。

這道叫聲讓他微微抬起頭。

有名身穿西裝並戴著帽子的分遣隊男子靠了過來。

「一切都很順利,在赤阪之後澀穀與永田町的計劃都已經順利開始執行了。」

「……這樣啊。」

而他是聽取報告的一方。

相較於眼前那名已約四十歲的男子,他的年齡約隻有一半左右,即使他穿著彷佛融入周遭景色並宛如時下年輕人的輕便裝扮,言行舉止卻散發出成熟先驅者的氣氛,因此他在組織中也受到了特別的待遇。

「老師,請看看這麼熱烈的喧鬧聲,大眾果然還是正在等待我們展開行動,這次說不定真的有辦法改變整個國家。」

男子似乎也是興奮難耐,見到一般民眾爭先恐後地搶奪事件的號外傳單,他認為對方應該也是很難繼續保持冷靜。

「接下來將會在國會展開質詢,預定是由提倡人權黨派的遠藤議員負責站台,風向都掌握在我們手中,即使需要付出犧牲,但我認為這是無論如何都必須克服的障礙。」

「……哪有付出什麼犧牲。」

這句話讓男子不禁倒吞了一口涼氣。

因為他實在難以理解對方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見到他邁出步伐沿著道路前進,男子也匆忙地緊跟茌他的半步後方。

「豬要是不改變就永遠是豬,必須身為蟲撲進火中並以人類身分死去,靈魂才會超脫出豬的領域。」

沒錯,現在他解放的羽化飛蟲已經離開他的手振翅高飛,有時是處斬可恨敵人,有時則是化為火焰氣絕身亡,即便亡骸宛如結束旅程的彩蝶般失色四散,靈魂依舊會化為青藍色光芒回歸天際。

「不過,我也很清楚目前情況不算是十全十美,我必須要多找一點不是豬或蟲的人類同誌。」

從因為號外而群情激昂的大道走進小巷後,前方有個小小的招牌映入眼簾,而他也毫不猶豫地打開那家店的門。

門上的搖鈴隨著發出「鏗當」的聲響。

「午安!歡迎光臨!」

一名身穿白色廚師服的少女拿著裝滿麵包的籃子並發出這道招呼聲。

「……這裏是名月堂嗎?」

「是的~~這裏就是現烤麵包的名月堂!現在有剛出爐的豆沙麵包和牛角麵包喔!請挑挑看!」

狹窄店內似乎隻有她一個人,濃鬱的奶油香氣也不停搔弄著鼻腔。

他將銀框眼鏡向上一推,似乎對這道開朗過頭的聲音感到有些疑惑。

「你知道我師弟在哪裏嗎?」

「他叫做鬼島九郎,是在京都和我一起進行修練的師弟。」

少女再度露出笑容,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分鍾後將會失去意識倒臥在地。

一天內便連續發生了三個案件。

這對相關者而言簡直是一場惡夢,因為僅僅一天內便連續出現三件天皇派對英格蘭資本家的騷擾行動。

地點分別是赤阪、澀穀與永田町,內容為駕車自殺式衝撞、對建築物縱火以及短刀殺人未遂,雖然案件內容與地點皆有差異,但幾乎都是強行突破層層戒備犯下的案件,對所有人皆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他們的行為確實應該受到譴責,但這也可說是日本國民所發出的悲情訴願,隻有英格蘭資本家與部分富人才能獲得恩惠的和平還稱得上是和平嗎!」

在野黨國會議員在國會席次上發表這番演說,讓整個議會頓時陷入一片騷動。

而照理說已有準備的公安警察也被這番話罵得顏麵無光。

聽到此種等同是「醫察咬著手指放任犯人放著不同場所與時間的煙火」的揶揄,也讓公安幹部氣得將廁所的門砸破。

於是在手上還插著刺的震怒幹部命令下,相關部門也被迫早日偵破此案。

不過,這一連串事件其實有個共通點。

「……如果隻有一兩次的話,說不定還有可能是脫罪。」

「嗯,不過連續這麼多次看來應該是事實,那些家夥是真的被控製了。」

在現場的刑警們一邊眨著沒有獲得充足睡眠的眼睛,一邊吃著茶杯裏將宵夜乾飯團做成的茶泡飯並做出此種結論。

雖然現行犯幾乎都是在現場發現,而且有許多證據與目擊者,但一開始偵訊就會出現許多奇怪的言行舉止,例如「我不記得自己做過這些事」、「一回過神就發現自己拿著刀子」、「自己是被騙的」、「感覺好像一直被某個人命令」等等。

「難道是催眠術嗎?」

「竹哥之前應該待過陸軍吧?我之前是待海軍的,舊日軍管轄的天惠師後來都怎麼了?現在還能掌握到所有人的動向嗎?」

「天惠師」是日本獨自衍生出的單字,那群先天擁有異於常人特殊能力並在軍方管理下的麒麟兒,也有著必須以天惠師身分為國效命的義務。

他們獲得重用成為戰場的主力,並且四散於進行真正戰爭的最前線之中。

「阿岩,你有見過天惠師嗎?」

「有,我看過能在水底呼吸,而且能背著水雷遊到敵人戰艦船底裝好又遊回來的家夥。」

「唔喔喔,那還滿厲害的嘛。」

「隻不過最後還是領了張單程船票。」

傳出聊天聲的走廊頓時取回了深夜原有的寂靜。

「……我想應該沒幾個活著吧。」

「應該吧,因為他們好像都會被送進戰況很慘烈的地方。」

「嗯,而且那些地方一定都會有『惡魔』出現。」

彷佛聽到不熟悉的單字般,刑警不禁挑起眉頭,不過說出口的另一位刑警隻是揮了揮手,就像說著「不知道就好」似地。

「抱歉,忘記我剛才說過的話吧,總之活下來的應該算是少數。」

「大概十到二十個吧。」

「現在應該又更少了。」

「說的也是,聽說有幾個退役後被找進我們警界……」

「再來應該就是駐屯軍和內閣府吧,我在戰場快死掉的時候也受過那些家夥照顧,所以講這種語好像有點怪怪的,不過那不是普通人類能辦到的事,天皇派裏肯定有個會用操縱人心的混帳天惠師混在裏麵,絕對不會錯的。」

唉,真是一群愚蠢的豬。

他不禁獨自喃喃發出這道抱怨聲。

純白色的廚師帽掉在狹窄店內的光滑地麵上,還有一名閉著眼睛的短發少女趴倒在他的肩上,即使他跨過帽子,肩上的少女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大昭三十八年,戰爭所留下的燒傷依舊尚未凝結並持續傳來痛楚。

斷章

聽說父親與讚同者想追求的目標,簡單說就是召喚出惡魔。

與超越人類範疇的存在締結契約,據說就能獲得與東洋天惠同等的力量。

至於會用幾乎都是推測的語氣,因為現在已經無法確定父親這麼做的真正意圖,也很難說他是否已經達成了自己的願望。

在晚秋的湖畔認識朝子後,我們兩個回到別館的庭院中,仍然悠悠哉哉地持續摺著紙鶴。

「安潔莉卡,就是這樣,再來把頭摺成鳥嘴的形狀吧。」

「這、這樣嗎?」

「沒錯,隻要像這樣張開翅膀……紙鶴就完成了。」

接過我做的鬆垮紙鶴後,她便吹了一口氣將紙鶴丟向空中。

理應是由薄紙做成的,紙鶴』完全沒有落地,並且在我身邊四處飛舞。

「朝、朝子!這樣很癢耶!」

「它好像很喜歡你喔。」

被『紙鶴』啄著頭發和臉頰的我發出尖叫聲,這都是朝子藉著天惠做出的惡作劇。

「我知道了,那我讓它安靜下來吧。」

朝子如此說著並拿起『紙鶴』後,『紙鶴』也總算變回了普通的紙張。

這讓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為什麼朝子能做到這種事還會留在爸爸身邊?

「朝子,我問你喔,為什麼你有天惠還要幫爸爸的忙?」

於是,我決定鼓起勇氣試著問問看。

「因為爸爸研究的魔術那麼老氣,朝子應該不需要那種東西吧?雖然我遇見朝子是還滿開心的……」

「就是因為不需要。」

「因為不需要?」

「沒錯,因為天惠對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力量,才會被自己不曾見過的理論吸引……而且想從中尋找慰藉。」

即使天生擁有天惠,朝子表示自己是反被西洋魔術的奧秘吸引才會遠渡重洋來到歐洲。

不過很可惜的是,惡魔的精神在現世具現化時首先必須得到肉體,大部分人類在這關就會敗給惡魔,別說是引出惡魔的力量,甚至會反被吞噬失去自我。

而被惡魔占據的人類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已經親眼從她身上找到答案了。

如果天惠是上天賜予的祝福,那我們跨足的領域應該就是通往地獄之路吧。

不論是朝子、爸爸還是我,大家最後都踏上了這條毀滅之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