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此數年,中智以下,逆料而知,必無解免。然其他事,職猶可先言之。若變辱非常,則不惟輟簡而不忍著諸篇,抑且泣血而不能出諸口,處小朝廷而求活,則胡銓所羞,待焚京邑而憂惶,則董遇所鄙。此則職中夜屑涕,仰天痛哭,而不能已於言者也。
夫謂皇上無發憤之心,諸臣無憂國之意,坐以待斃,豈不宜然。然伏觀皇上發憤之心,昭於日月,密勿重臣,及六曹九列之賢士大夫,憂國之誠,臒顏黑色,亦且暴著於人。顧日言自強,而弱日甚,日思防亂,而亂日深者何哉?蓋南轅而北轍,永無稅駕之時,緣木而求魚,決無得魚之日,職請質言其病,並粗舉治病之方。《仲虺之誥》曰:兼弱攻昧,取亂侮亡。吾既自居於弱昧,安能禁人之兼攻。吾既日即於亂亡,安能怨人之取侮?不知病所,而方藥雜投,不知變症,而舊方猶守。其加危篤固也,職請以仲虺之說明之, 歐洲大國,歲入數千萬萬,練兵數百萬,鐵艦數百艘,新藝新器歲出數千,新法新書歲出數萬,農、工、商、兵,士皆專學,婦女童孺,人盡知書。而吾歲入七千萬,償款乃二萬萬,則財弱。練兵、鐵艦無一,則兵弱。無新藝、新器之出,則藝弱。 兵不識字、士不知兵、商無學、農無術,則民智弱。人相偷安,士無俠氣,則民心弱,以當東西十餘新造之強鄰,其必不能禁其兼者勢也。此仲虺兼弱之說可畏也。
大地八十萬裏,中國有其一。列國五十餘,中國居其一,地球之通自明末,輪路之盛自嘉道,皆百年前後之新事,四千年未有之變局也。列國競進,水漲堤高,比較等差,毫厘難隱。故管子曰:國之存亡,鄰國有焉。眾治而己獨亂,國非其國也,眾合而己獨孤,國非其國也。頃聞中朝諸臣,狃承平台閣之習,襲簿書期會之常,猶複以尊王攘夷,施之敵國,拘文牽例,以應外人,屢開笑資,為人口實,譬淩寒而衣??,當涉川而策高車,納侮招尤,莫此為甚。鹹同之時,既以昧不知變而屢挫矣,法日之事,又以昧不知變而有今日矣。皇上堂陛尊崇,既與臣民隔絕,恭親王以藩邸議政,亦與士夫不親,吾有四萬萬人民,而執政行權,能通於上者,不過公卿台諫督撫百人而已。自餘百僚萬數,無由上達,等於無有。而公卿台諫督撫,皆循資格而致,既已裹足未出外國遊曆,又以貴倨未近通人講求。至西政新書,多出近歲,諸臣類皆鹹同舊學,當時未有,年老精衰,政事叢雜,未暇更新考求,或竟不知萬國情狀。其蔽於耳目,狃於舊說,以同自證,以習自安,故賢者心思智慮,無非一統之舊說,愚者驕倨自喜,實便其屍位之私圖。有以分裂之說來告者,傲然不信也。有以侵權之謀密聞者,瞢然不察也。語新法之可以興利,則?目而詰難。語變政之可以自強,則掩耳而走避。老吏舞文,稱曆朝之成法,悚然聽之者,蓋十而六七矣。迂儒帖括,詡正學之昌言,瞿然從之者,又十而八九矣。
無一事能究其本原,無一法能窮其利弊,即聾從昧,國皆失目,而各國遊曆之人,傳教之士,察我形勝,測我盈虛,言財政詳於度支之司,談物產精於商局之冊,論內政或較深於朝報,陳民隱或更切於奏章。舉以相質,動形窘屈,鄭昭宋聾,一以免患,一以召禍。況各國競騖於聰明,而我岸然自安其愚暗。將以求免,不亦難乎?此而望其盡掃舊弊。力行新政,必不可得,積重難返,良有所因,夜行無燭,瞎馬臨池,今日大患,莫大於昧。故國是未定,士氣不昌,外交不親,內治不舉,所聞日孤,有援難恃。其病皆在於此,用是召攻,此仲虺攻昧之說可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