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張敬堯(2 / 3)

張承宗一愣:“爆料?”

張敬堯道:“你不知道,王占元這家夥,父親死得早,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但他小時候一貫好吃懶做,他母親生病,這家夥根本就不理,最後把母親活活餓死了,後來他半夜偷偷把母親背出去悄悄給埋了。這樣的不孝子,充什麼聖人,我們揭他的老底,把他給搞臭。”

張承宗呆了一呆,猛然一拍大腿說:“大帥這招高啊,我們中國人最講孝道,陸軍上將餓死自己的老娘,這報紙還不吵翻天,我們販點鴉片那還算什麼。這個可是真真正正的移禍江東,大帥神機妙算,堪比諸葛孔明。”

張敬堯也不覺一怔,看了張承宗一晌道:“你長進了,居然也知道移禍江東的成語。”

張承宗受寵若驚,忙道:“全仗幹爹栽培教誨,幹爹要我讀的那一部《曾胡兵法十三篇》,我已讀過兩遍了。”

張敬堯搖頭道:“兩遍不夠,還要多讀。屯兵湖南,督軍三湘,我們豈能不研究湖南軍事家的兵法?曾國藩、胡林翼均為湖南軍事家之翹楚,你要細細領會。”

張承宗不迭點頭:“孩兒知道了……”

張敬堯點頭微笑:“我看那姓陶的也晾得差不多了,就叫他進來吧。”

張承宗忙答應道:“是。”正要出去,張敬堯卻又叫住他,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張承宗連連點頭,這才去了,不一會就領了個五十上下的富紳進來,正是長沙商會的陶會長,也是陶斯詠的父親。

陶會長小心地走進書房。說實在的,他是真的不想見這個兵痞,但又不得不見。第一是這家夥有事沒事就找商會要錢,一個月前才要了五萬,這一回又要七萬。如今這些大兵在城裏搞得天怒人怨,城裏家產富有的幹脆舉家遷逃,中產之家也紛紛下鄉避難,市麵日益蕭條,他們這生意也越來越難做。哪裏能籌出錢來?

但他實在一籌莫展,這個兵痞從來不跟你講道理,就是和他說也說不清。他都恨不得辭了這個會長,也和別人一樣逃到鄉下躲起來,眼不見為淨,卻又實在舍不得長沙的這些產業。他不覺歎了口氣,這個倒黴催的張毒到底還要在長沙禍害到什麼時候?

他在那裏胡思亂想著,一抬頭,卻見張敬堯換了一身便裝坐在那裏,手裏搖著一把鵝毛羽扇,但那身軍人的習氣卻又始終改不了,在那裏挺著脖子正襟危坐。他呆了呆,這張飛不像張飛,諸葛亮不像諸葛亮,這位督軍唱的又是哪一出?這時張敬堯早站了起來,笑道:“原來是陶會長,剛才有事耽擱,怠慢了,恕罪恕罪。”

陶會長心中腹誹,暗想:你這家夥早回來了,當我不知道,分明是想晾著我。但他又不敢表露出來,忙笑道:“哪裏哪裏,大帥日理萬機,本來不該來打擾大帥,隻是茲事體大,在下不敢做主,隻好前來攪擾,還望大帥不要見怪才好。”

張敬堯微笑道:“陶會長客氣了,你是我督軍府請都請不來的客人,說什麼攪擾,請坐請坐。”說話間請陶會長坐了。隨即笑道:“我聽說你到我督軍府都來過兩趟了,不知有什麼事?”

陶會長拱拱手道:“其實就是日前的軍餉一事,不瞞大帥,長沙的商業這兩年很不景氣,一下讓商會拿這麼多錢出來,實在是有難處。”

張敬堯略一沉吟:“本帥最近也聽說了,懂你的難處,但新兵的軍餉,陶會長還得支持。要不你先寫個報告,把你們商會這兩年的情況,遞個文字報告來,本帥再酌情批複減免。”

陶會長連忙彎彎腰:“大帥能體恤本商會的難處,陶某萬分感激。”

張敬堯笑笑道:“這軍民一家,沒什麼誰感謝誰的,說到感謝,倒是本帥要感謝你們才是。”

陶會長忙道:“大帥言重了,不敢當不敢當。”

張敬堯淡淡一笑:“正好,今日有一個案子,倒是和你們做生意的有關,本來早就該了結了的,但本帥一直軍務繁忙,無暇審理,你是長沙商界的元老,不如和本帥前往一觀,看本帥到底判得如何?”

陶會長一愣,道:“大帥,這平冤獄、理訴訟,乃是大帥之權,小人如何敢參與?”

張敬堯嗬嗬笑道:“這不都是民國了麼?一切權力來自人民,你去得的,去得的。”說話之間,忽然大喝一聲:“來人。”

張承宗立時跑步進來,“叭”的一個立正:“大帥。”

張敬堯瞥了一眼張承宗:“都準備好了沒有?”

張承宗忙道:“一切準備就緒。”

張敬堯點點頭:“那就走吧。”隨即向陶會長一擺手:“會長請。”

陶會長無奈,隻好站起來,跟著張敬堯出了書房,到大門外時,但見一隊兵士早已準備停當,荷槍實彈,殺氣騰騰的。不覺心裏一陣哆嗦,不知道這家夥要自己去幹什麼。他正在那裏想著,張敬堯早回過頭來,指著門前的一輛馬車道:“這是陶會長的車麼?”

陶會長點點頭,張敬堯笑一笑,道:“承宗,陶會長也算是你的長輩,你伺候會長上車吧。”說話間向張承宗一揮手,張承宗立正說:“是。”跑步上前,站在車邊,向陶會長伸出手來,陶會長連說“不敢”,上了馬車,卻見張敬堯翻身上馬,一行人浩浩蕩蕩,直奔前而去。

陶會長在馬車上看著張敬堯的背影,心中狐疑,照理說審案子應該是在大堂,但這卻怎麼也不像去大堂的路,倒像是往湘江邊走,這張敬堯到底是玩的哪一出?

民國有兩個東西多,一個是軍閥多,再就是社團多,較有名的僅文教社會類的就多達二百七十餘個,遍及經濟、社會科學、自然科學、藝術等各方麵。

1915年前,由於辛亥革命後成立的南京臨時政府及其後的袁世凱政府,製定並頒布了一係列保護、鼓勵民營工商業發展的經濟政策,民國初期出現了“產業革命熱”,各種經濟社團如雨後春筍般湧現。1915年開始的新文化運動使研究和傳播新思潮的社團再次蓬勃興起,而且民主性、科學性成為這一階段社團的主要特征。這些社團到五四運動爆發前夕,多如牛毛,數不勝數。這其中無政府主義社團是最著名的社團之一。

當時的無政府主義是作為一種“社會主義”思潮在中國廣泛傳播的。各地先後成立的無政府主義社團達三十多個,出版刊物七十多種,形成了無政府共產主義、無政府個人主義等各種不同的派別。而湖南一向是接受新思想最快的省份之一,因此這樣的社團在長沙也不在少數。

當天晚上,新民學會就進行了分工,每兩人一組,分頭聯絡長沙城內的無政府主義社團,聯合起來,抗議張敬堯的暴行。但幾天跑下來,毛澤東很快就失望了。

他和蕭子升三天跑了四個社團,這些社團的口號都喊得震天響,什麼“如果判處我死刑是因為我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是因為我熱愛自由、友誼與平等,我將不再申辯”。什麼“如果統治階級認為靠絞刑、靠吊死我們幾個無政府主義者就可以粉碎無政府主義,他們就全錯了,因為無政府主義者把信條看得比自己生命還寶貴”。再就是像奧格斯特一樣高聲大叫:“那樣的時刻一定會到來,我們的沉默比你們要扼殺的聲音更為威力強大。”

但一說到實際的事情,這些人很快換了一副說詞,說什麼這個社會,有些事說得,做不得,有些事做得又說不得,因為人家有槍杆子。就是嘴巴能說到天上去,人家一槍也給你打下來。最後一律保證,不如你們先去找找其他的社團,要是他們都願意幹,我們保證不落後。而且每個人都是慷慨激昂,胸脯拍得比山還響。

這樣的滑稽劇令兩人不由越來越意興蕭然,這天兩個人從貧民互助會裏出來,蕭子升垂頭喪氣道:“潤之,我看我們還是有些想當然了,這些人……”他說到這裏不由一搖頭,歎了口氣。

“他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無政府主義者,他們是混入無政府主義裏麵的投機分子。”毛澤東說到這裏,臉上一陣憤然,“想想黑色星期五被美國政府處決的四位無政府主義烈士,再看看他們,真是讓人覺得丟臉。”

蕭子升苦笑一聲,道:“說白了他們就是怕死,怕張敬堯的槍,這也情有可原,畢竟人沒有不怕死的。”

毛澤東卻一搖頭道:“你錯了,人遲早是要死的,為了信仰,死並不可怕。我相信還是應該有很多人是不怕張敬堯的槍杆子的。至少我不會怕。”

蕭子升不由一陣默然,半晌才道:“不知道老蔡和何胡子他們那裏怎麼樣了?”

毛澤東道:“他們應該比我們運氣要好吧。”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他們,不覺一愣,回頭看時,正是何叔衡、蔡和森二人,毛澤東笑道:“這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說話之間,蔡何兩人已趕上前來,蕭子升忙問道:“怎麼樣?”

蔡和森一攤手說:“我口水都說幹了,他們話倒是說了一大堆,這個困難那個困難。總之一句話,不想幹。”

何叔衡在一邊問道:“你們怎麼樣?”

蕭子升搖頭道:“和你們一樣。”

毛澤東問道:“其他人呢?”

蔡和森說:“基本都差不多,有幾組都跑得沒信心了,自己散了,隻有斯詠和彭璜兩個還沒有消息,據說他們去商會找陶會長了。”

毛澤東一擺手道:“陶會長那個人我知道,還是不要指望他。”他說到這裏略一沉吟道:“有個知行社團,我們再去找找吧,那個負責人我接觸過幾次,人還不錯,一向主張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的理念,說不定他那裏會有收獲。”

蕭子升一怔:“還去?算了吧,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這些人的嘴臉。”

蔡和森搖頭道:“其實我看這些社團不是真的不想幹,而是沒有一個大社團敢於打頭陣,知行社在長沙名聲很響,如果他們能帶頭,我看很快就會有其他的社團跟上,所以我覺得可以去再試一試。”

何叔衡點頭道:“事不宜遲,那就快去吧。”

知行社離湘江不遠,四個人走得很快,早趕到湘江邊來。這知行社大概是用某戶人家的祠堂改建的,占地極大,大堂裏正中牆上寫著“知行合一”四個大字,堂下亂七八糟擺了一排長條凳,大概是給會員開會用的,這時空無一人,一隻麻雀在那裏唧唧喳喳地叫。

幾人一愣,毛澤東道:“怎麼這樣安靜?”話音未落,卻見一個五十上下的老者從裏屋匆匆走了出來,頭發花白,身材高瘦。毛澤東見了他忙叫道:“陳社長。”

陳社長看了四個人一眼,略一沉吟道:“原來是毛先生,不知有何貴幹?”

毛澤東道:“前幾天和陳社長說的事,陳社長說考慮考慮,不知道現在考慮得怎麼樣了,所以我們來問一問。”

陳社長突然想起了什麼,隨即向四個人一招手說:“你們跟我來。”說話間就向門外走去,一邊自言自語:“知行合一,知易行難啦,做了這麼多年的學問,隻想做一件事,就是這樣的一個下場。百無一用是書生,古人誠不我欺也。”

毛澤東四人不知道他說的什麼,但又不好問,隻得跟著他向前走。不一時就到了江邊的一處河灘上,遠遠隻見沿岸邊排開一列士兵,每隔一米一個,神色肅然,目光陰冷。槍上閃亮的刺刀一律在陽光裏閃著冷光,刺刀叢裏的河灘上橫七豎八跪著五六個人,都是五花大綁,捆得像粽子一樣,身上血肉模糊,一看就是受過重刑的。岸邊不遠站滿了人,擠得水泄不通,但沒有一絲聲響,即便是說話也是用眼色。

四個人一怔,蔡和森問:“這是怎麼回事?”

陳社長沉沉地歎口氣,道:“毛先生應該認得這幾個人吧?”

毛澤東和蕭子升互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一陣驚駭,毛澤東點頭道:“認得,好像是貴社的副社長和理事。”

陳社長不禁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搖頭道:“我說叫他們不要去,他們非要去……”他話還沒有說完,忽然人群中一陣騷動,何叔衡一怔說:“張敬堯。”

這時,但見岸上的人群迅速分開,讓出一條大道,當先一騎馬,馬上正是張敬堯,身後一輛馬車,在眾多士兵的護衛之下緩緩而行,蕭子升一呆說:“這不是陶會長麼?”

幾人都不說話,隻在那裏靜靜地看著,隻見張敬堯縱馬圍著那捆著的幾個人緩緩走了一圈,也不下馬,卻把眼睛看著陶會長,指著其中一個人說:“陶會長,這個是你商會裏的人吧?”

陶會長一呆,認真看時,連忙點頭。張敬堯也點點頭,忽然大叫道:“張承宗。”

張承宗忙跑上前來,一個立正道:“屬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