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和森笑道:“這堆備用的沙子用完了,保準你跳過三米五了。”
蔡暢直搖頭:“那我還要跳三米八,四米,四米五。”
蔡和森把籮筐裏的沙倒在沙堆上,笑道:“到時候會有人來給你挑的。”
蔡暢一愣問:“誰啊?”
蔡和森向他眨一眨眼睛道:“有一個人,你猜猜。”
蔡暢想了半天,問:“誰啊,你說嘛,你說嘛。”
蔡和森嗬嗬笑笑,向她招一招手,蔡暢好奇地走了過來,隻聽蔡和森附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的男朋友啊……”
蔡暢這才突然反應過來,尖叫一聲:“哥,你好壞啊!”說罷,揮拳就向蔡和森身上打去。蔡和森早有防備,早向一旁跳了開去,兩人一個人躲,一個人追,圍著屋子轉起圈來。
最後兩人鬧得累了,在沙坑裏坐了下來。遠處江上太陽漸漸沉落,隻剩下一抹殷紅,清風徐徐,四周都安靜下來。蔡暢忽然叫道:“哥。”
“什麼事?”
蔡暢望著天空說:“哥,我舍不得你走……”
蔡和森一愣,沉默一下,說:“我很快就回來了,很快的……”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屋外響起一個抑揚頓挫的聲音:“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啊!”
蔡暢轉過頭,隻見毛澤東、蕭子升、何叔衡和彭璜等七八個新民學會會員站在那裏。蔡和森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衝蔡暢笑道:“走,蔡暢,我們有好吃的了。”
蔡暢不解地問:“什麼好吃的?”
毛澤東大笑道:“你哥明天就要起程去北京了,我們新民學會今晚為他餞行。當然有好吃的,快來。”說話間向蔡暢招招手,大踏步向外走去。
蔡暢不覺大喜,跟著蔡和森出了籬笆門,見大家夥都向嶽麓山往愛晚亭的山路上走去,問:“潤之哥,你們這是又要去山上露宿啊?”
毛澤東道:“這個我可不知道,要問你哥的意思,今天他是主角。”
蔡和森正要說話,忽然腳底一滑,差點摔倒,蔡暢忙上前扶住他道:“哥,你挑了一天的沙子,走得動吧?”
蔡和森卻咧嘴一笑。彭璜在一邊一愣,笑著一拍自己的背道:“和森哥,老弟今晚把你背上山去!”
蔡和森一聽,急了,忙擺手道:“不行不行……”
彭璜卻不由分說,拉過蔡和森就往背上背去,笑道:“今晚新民學會為你餞行,你走得動,我也背你,你走不動,我更要背你!”說話間將蔡和森強行背在背上就跑了起來,大夥見狀頓時大笑,也跟著小跑起來,哄笑不絕。
毛澤東一邊跑,一邊笑:“老蔡,你省點勁也要得,好到北京去使,反正彭璜力氣大!”
彭璜道:“那是,我們大家能不能去法國看那個敲鍾人,可是都指望他了。”
大家一路說笑,笑聲之中,已經近了愛晚亭。這時天色全黑下來,月光從山道上濃密的鬆林裏瀉下來,仿佛流霜一般,在石板路麵上點出無數的光點,就像碎了一地的鏡子。鬆風從遠處一陣一陣地掠過,滿地的光影便跳動起來,斑駁繚亂。四處靜悄悄的一片。
這時蔡和森忽然叫了起來:“怎麼前麵有火光?”他趴在彭璜的背上,自然看得最遠。
彭璜卻興奮地大叫:“有火光就對了,那是斯詠他們。”說罷將蔡和森抬了抬,直向愛晚亭飛奔而去。一時越奔越近,火光也越來越近,但見整個亭子裏星星點點,閃閃爍爍,就像夜空中的繁星一樣。月光照過來,乳白色的清輝和鮮紅的火光混成一團,更使人眼花繚亂。
彭璜一口氣跑到亭子邊,把蔡和森往那裏一放,笑道:“好,順利到達。”
蔡和森看時,隻見亭子四周地上擺滿了蠟燭,這時已經一齊點燃,照得整個愛晚亭如同白晝一般,亭子中央的石桌子上堆滿了用油紙包著的燒鴨、鹵牛肉等各種吃食,一旁陶斯詠和幾個新民學會的會員在那裏微笑著看著他。
這時毛澤東走了過來,拍拍蔡和森的肩膀,道:“老蔡,今晚斯詠做東,新民學會為你明天赴京舉行燭光晚會餞行。”
何叔衡趕上來笑道:“有人背你上嶽麓山,還有個燭光晚會在這裏等著,早曉得是這樣,我何胡子赴京去打前站就好囉!”
蔡和森呆了半晌,說:“謝謝,謝謝各位。”
一個會員一笑道:“謝什麼,這麼多好吃的,你們不搶,我可要搶了。”
彭璜在一旁大嚷一聲:“是啊,都傻待著幹什麼,上啊!”頓時大家“轟”的一聲,圍上前來,一麵笑著,一麵去搶石桌上的吃食,鬧成一團。
蠟燭漸漸熄滅了,夜也越來越深,大家圍坐在地上,口裏吃著東西,仍然聊得起勁。
隻聽蔡和森道:“俄國十月革命以後,建立了勞工政權,他們究竟何以取得勝利,我們不得而知。由於北洋政府的阻撓,俄羅斯我們沒有辦法去,那我們就到靠近俄羅斯的西方去學習。”
蕭子升點頭道:“現在我們唯一的出路是向外發展,赴法勤工儉學,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毛澤東點頭道:“對,我們的會員要散於世界各地去考察,天涯海角都要去人,不應該堆積在一地,這也是我們新民學會成立會上就明確了的方針。”
陶斯詠直了直身子,看了四周一眼說:“都談了這麼久了,我們放鬆一下,唱首歌好不好?”
這時她身邊的一個會員說:“斯詠還背了手風琴上來咧!”
彭璜望了一眼斯詠道:“對,唱歌,唱歌,唱一首好聽的。斯詠的湖南民歌最拿手。”
蕭子升微笑道:“那就一起唱湖南民歌吧!”
彭璜忙叫道:“一根竹竿!一根竹竿!”大家頓時齊聲叫好。
這裏陶斯詠早拿過手風琴,套在身上,試了試音調,然後猛地一下,把手風琴拉開,旋律隨即奏響。隨著手風琴的旋律大家齊聲唱了起來:“一根竹竿容易彎,三股麻繩扯脫難,猛虎落在平陽地,蛟龍無水困沙灘……”
月光如水,鬆風陣陣,悠揚的歌聲飄蕩開來,夜更靜了。
當晚大家在愛晚亭一直鬧到天亮,又把蔡和森送上去北京的火車,這才散了,各自去準備。
蔡和森去了北京之後,毛澤東等人就更為忙碌了,他們先是找到了陳潤霖,這位“新化三才子”之一的教育家聽說後大為欣喜,滿口答應支持。隨後朱劍凡也加入進來,這位周南女校的創建者興致更高,甚至想效法蔡元培、李石曾,準備成立法華會湖南分會,在長沙也創辦留法勤工儉學預備班。
但蔡和森一去差不多一個月,卻半點消息也沒有,大家都不由擔心起來,不停地往郵局跑,這天毛澤東和蕭子升又跑了過來,那幾個郵差差不多都認得他們了,一見就搖頭道:“沒有沒有,沒有一個叫蔡和森的來信。”
兩人一呆,轉身出了郵局,蕭子升想了想道:“潤之,我們現在聲勢搞得這麼大,不知和森在北京那邊有眉目了沒有。”
毛澤東信心滿滿地道:“有楊先生從中斡旋,應該沒有問題。”他兩個正說著話,忽然見陶斯詠急匆匆趕了過來,一見他們就問:“怎麼樣?和森來信了沒有?到底招不招女的啊?”
蕭子升道:“斯詠,你真想去啊?去法國可是個苦差事。”
陶斯詠看了毛澤東一眼,毫不在意道:“隻要招收女的,我就去。”
毛澤東笑了:“等我到了北京,一定找蔡元培和李石曾先生提個建議,向西方學習,尋找救國救民之路,豈分男女?”
蕭子升想一想,道:“斯詠,那你就等到第二批吧!”
毛澤東點點頭:“斯詠,等和森來了信看怎麼說吧,我們還要去找人咧,先走了啊!”說著向她揮一揮手,自顧去了。陶斯詠一怔,看著二人的背影,站在那裏,若有所失。
三
雲和居的大茶棚,這一天上午,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台上那位老先生正說著《水滸傳》裏林衝夜奔一段,台下密密匝匝地圍滿了人,都凝神聽得津津有味。
忽然那小二直呆呆地看著門口,仿佛定住了一般,張大了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見張敬堯悠閑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便衣護衛,這一回他連墨鏡也沒有戴,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向那小二微笑道:“小子,不認得我了麼?”
“大……大帥,您好……好。”那小二仿佛忽然從夢中驚醒,結結巴巴地叫道。
“老規矩。”張敬堯敲一敲桌子,隨手扔過一塊大洋。
那小二一呆,忙接過大洋,飛一樣的跑了。張敬堯淡淡一笑,靜靜地開始聽那彈詞。這時一旁的茶客早都被驚動了,他們偷偷看一看張敬堯,頓時一個一個地悄悄溜了出去,就再也沒看見回來。等那個小二把茶和點心上齊,台下已然空空如也,整個茶棚裏就剩下張敬堯一個人,他卻隻是一掃棚子,隨手又扔給那小二一塊大洋,道:“叫那台上的先生好生說,說得好,我這裏有重賞。”
那小二忙接過大洋,兩腿直在那裏哆嗦,點頭哈腰不迭。台上的老先生雖然口裏不停,但明顯地不自在起來,卻又不敢不說,隻是手上有些打滑,那三弦頓時變得刺耳起來。
這時直聽張敬堯斷喝一聲,叫道:“鼓板輕敲,便有風雷雨露;舌唇方動,已成長史春秋。說書人自有說書人的氣度,哪裏能夠被外物所動。”
他這一聲宛如炸雷,震得棚子裏嗡嗡作響,那老先生聞言不由一呆,隨即渾身一震,手指在三弦上一劃,聲音不由大了起來,沉聲唱道:“按龍泉血淚灑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專心投水滸,回頭望天朝。我急急走忙逃,顧不得忠和孝。”
“好。”隻見張敬堯一拍桌子,喝了口茶,一時入了境,在那裏專心聽起彈詞來。
這一段《水滸》一直說了一上午,張敬堯就在那裏坐了一上午,他是個地道的行家,每到精彩的地方,必定喝彩不已,那老先生雖然心裏害怕,但難得遇上這樣的知音,不覺越發賣力,更是說得精彩。說完,張敬堯靜靜地站了起來,向台上注目良久,忽然他點點頭,一揮手,一言不發,扭頭就走。
那老先生卻呆在那裏半晌,渾身動彈不得,一直到那個小二叫他,才回過神來,道:“什麼事?”
小二塞給他一塊大洋說:“彭先生,這是那……那個張大帥賞給你的,他……他說了,明天再來聽您……您的彈詞。”
“什麼?”那老先生嚇得一個哆嗦:“明天還來?”
那小二哭喪著臉:“他是這麼說的,老板嚇得都要哭了,我看這個茶館早晚就要關門,彭先生你還是趕緊另找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