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見 曹(1 / 3)

保定地處北京、天津、石家莊三角地帶,素有“京畿重地”、“首都南大門”之稱。在前清,保定一直是直隸總督的駐地,不過自打李鴻章以直隸總督兼任北洋大臣以來,這個總督府就有些名存實亡的意思。因北洋大臣的衙門在天津,照理說應該是天津保定兩頭跑,李鴻章嫌麻煩,便隻在天津辦理公事。其後榮祿、袁世凱也是照葫蘆畫瓢,保定這個總督府也就漸漸冷清下來。

不過民國後這地方又熱鬧起來,尤其是在1916年曹錕就任直隸督軍以來,曹錕在這裏苦心經營,先是著手修建大本營。他在保定東郊征購土地,修建飛機場,拆通西關新開路,拓寬南大街,這裏也就成了直係的大本營,也自然成為全國矚目的中心。

這天一大早,一個中年軍官慢慢走進光園。這裏原本是清時的直隸按察使司衙署,後來被曹錕改建成私家林園,因他仰慕明朝薊遼總督戚繼光的英名,所以把這裏命名為“光園”。曹錕平日在原直隸總督署辦公,下榻則在光園。這軍官姓王,單名一個和字,本來是政法大學畢業的,入北洋以來就一直幹著參謀的事務。他從護國戰爭時起就一直跟著曹錕,被曹錕視作心腹,所以進光園根本就不用通報,直接就進去了。他進得光園,直向後院而來。

他慢慢穿過院子裏的長廊,心裏還在不自禁地覺得好笑,今天剛起床,他忽然收到門衛轉來李大釗的一封信,這讓他非常驚訝。他和李大釗是政法大學的同學,但這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李大釗在信中推薦一個叫毛澤東的湖南年輕人,要來軍營遊說曹錕,促成吳佩孚撤防北歸。一個平民老百姓赤手空拳,單身前來說服一個手握重兵的軍閥,簡直是癡人說夢。蘇秦張儀的時代早就過去上千年了!

既是李大釗的信,王參謀就問毛澤東人呢,門衛告訴他,信是昨天傍晚一個年輕人遞來的。當時見王參謀正忙著,就把那年輕人打發走了。那年輕人說他今天還會來。

王參謀當即就一陣好笑,這些書呆子讀書都讀傻了,這年頭講的是實力,誰拳頭大誰就說了算,當初袁世凱能讓孫大炮心甘情願地讓出總統寶座,還不是靠了北洋強兵。如今的北洋更是今非昔比,他當時就隨手把信扔在了茶幾上,隻是越想越是好笑,這都什麼年代,居然還有這樣的傻子。

他一麵想著,早到了後院的花園,眼下正有一件比李大釗那封信重要得多的事等著他去通報大帥。王參謀一踏進後花園,老遠就見曹錕正在那裏打著一套虎拳,正使得虎虎生風,這是他在軍中多年養成的習慣,每天早上必使完一套虎拳,嚴禁任何人打擾。王參謀靜立一旁觀看。

一路拳腳下來,曹錕平氣,收拳。

王參謀這才上前兩步,對曹錕道:“大帥,吳師長來了。”

曹錕笑了:“這個吳佩孚,比我還著急啊?嗯,也怪不得啊,幾年前,我們與張敬堯聯合攻打南方的護法軍,我軍長驅直入,所向披靡,張敬堯跟在後麵偷摘勝利果實,還不是仗著段祺瑞嗎?”

跟在曹錕身邊多年,王參謀自然早就參透了曹錕的意圖,連忙奉承道:“現在的段祺瑞沒有幾年前那麼威風囉!我們八省一聯合,他頭痛得很呢!”

曹錕道:“吳佩孚駐防衡陽,快三年了,那個張敬堯算個什麼東西,要不是段祺瑞,他怎麼做得了湖南督軍?吳佩孚豈能甘心為這個草包把守南大門?段祺瑞為阻止吳佩孚部撤防,已授意北京附近駐軍的五位師長聯名通電,借口營房不足,實則是阻止吳部北歸。”

王參謀連連點頭:“吳師長這回親來保定,正是為了此事。”

曹錕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吳佩孚人呢?”

王參謀答道:“正在會客室等著大帥。”

曹錕和王參謀朝著會客室而來,隻見吳佩孚站在那裏欣賞牆壁上一副牌匾上的字,上書:虎威上將軍。

王參謀正要通報,曹錕抬手示意噤聲。曹錕看了吳佩孚好一會兒,猛地哈哈大笑:“子玉,看那破玩意幹什麼?來來,坐!”

吳佩孚轉頭笑道:“虎威上將軍,名副其實啊!”

曹錕擺擺手:“這是段祺瑞為了籠絡我玩的把戲。世界大戰,許多人是反對中國參戰的,那個小徐徐樹錚就是跳著反對的,段祺瑞不也給他授了個二等勳章嗎?更可笑的是,有些文人得到武人的勳章,有些武人卻得到文人的勳章,什麼九獅軍刀啊,什麼偉識匡時啊,什麼虎威上將軍啊,全是牛頭不對馬嘴。”

吳佩孚道:“這個段祺瑞牛頭不對馬嘴的事情多著啦!我三番五次請求撤防,他遲遲不予表態,上回經大帥修改過的電文發過去又是了無音信,反倒授意北京附近的幾個師長聯名通電,阻止我部撤防。”

曹錕捋了捋八字胡,沉吟道:“段祺瑞是心急於兩件事:一、你部一撤,南軍勢將乘虛而入,而段祺瑞無可用之兵,自然會引發嚴重後果。二、你部北歸,他認為將對北京構成大威脅,他把你視為危險人物啊!”

吳佩孚道:“目前中國的政治僵局,不搬開這個段祺瑞,將無以打破。他竟然利用日本借款和日本軍火訓練新兵,作為自己將來統一天下的本錢,這與當年袁世凱成立模範軍如出一轍。此人不去,天下勢必大亂!”

曹錕點點頭:“子玉,這八省聯盟,隻差你這員虎將北歸啊……”

吳佩孚立刻會意,湊攏曹錕低聲道:“南方軍政府,為了讓我早日北撤,暗中許諾接濟我六十萬開拔費,已經先付了三十萬元,餘下的三十萬元,待我部開拔時,再予支付。”

曹錕點點頭笑道:“好,這個很好,子玉,北京附近如果沒有營地,那你就撤回到保定來吧。”

曹錕此話一出,王參謀不由得笑了,看來湖南那個叫毛澤東的年輕人也算得上是不虛此行了,如果他有膽子闖軍營的話。

此時,一位副官過來,在王參謀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王參謀臉色立刻變了。

王參謀對曹錕使了個眼神,曹錕立刻會意,朝吳佩孚道:“子玉,你先在這裏休息,我去處理一件緊急軍務。”曹錕和王參謀走出會客室,兩人一聲不吭,直到走出好幾十米,料定兩人的談話吳佩孚不可能再聽得清時,才停了下來。王參謀這才稟報道:“靳雲鵬的心腹向秘書突然來了,要求見大帥。”

曹錕眉角顫抖了幾下,問道:“靳雲鵬派向秘書來,什麼意圖啊?”

王參謀心裏一沉,靳雲鵬總理在這個時候突然派自己的心腹向秘書過來,肯定是聽到了風聲,為了磨合曹錕和張敬堯之間的矛盾而來,也必然開出了令曹錕無法拒絕的豐厚條件。但王參謀沒有把這想法說出來。他在曹錕身邊混了這麼多年,太清楚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了。聽曹錕似乎是問他,又似乎是自言自語,便裝糊塗搖了搖頭。

王參謀領著曹錕走到另一個秘密會客室。到了門邊,王參謀知趣地轉身離開。

曹錕大步走了進去,隻見那位向秘書正畢恭畢敬地坐在那裏,做軍人狀。

向秘書見了曹錕,慌忙站起身道:“卑職受靳雲鵬總理派遣,特來拜見大帥。”

曹錕笑道:“不敢當,不敢當,一路辛苦,總理近來無恙乎?”

向秘書:“總理一切尚好,隻是日夜為國事操勞,近日受了點小風寒,總理本想親來保定麵見大帥的。”

曹錕哈哈笑道:“那就更不敢當囉!”

兩人寒暄了幾句,向秘書看看室外,確信沒有其他的人,才壓低聲音對曹錕道:“總理的意思,隻要大帥保證吳佩孚不從衡陽撤防,總理將與段祺瑞動員國會議員提議大帥出任副總統一職。”

曹錕愣了一下,隨即又哈哈笑道:“這個誘餌太大了,我這條小鯽魚可吃不下呀!”

向秘書道:“大帥何出此言,副總統一職,大帥可是眾望所歸啊!”

曹錕又是微微一笑:“既是眾望所歸,又何須將吳師長北撤之事作為交易?這種方式換來的副總統,何言眾望所歸啊?”

向秘書有點著急:“恕卑職冒昧直言,大帥此言差矣,自從馮國璋駕鶴西歸,大帥已是直係首領,名至實歸,當今誰人不知?如果吳佩孚撤防北歸,勢將引發巨大的政治危機,國家將再次陷於混亂!化解此等危機,全係大帥一身啊,誰人不服啊?”

曹錕用手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其實並沒有灰塵,隻是一個習慣罷了,停了片刻,顧左右而言他:“你可知道我的小名叫什麼?”

向秘書見曹錕半晌沒答話,以為他在思考,不料曹錕竟說出一句這樣不著邊際的話,一時不知何意,拿眼瞪著曹錕。

曹錕道:“曹某出身貧寒,卻性情豪爽,喜交朋友,好酒貪杯。記得年輕的時候喝醉了酒,便席地而臥,街上的一些頑童就趁機把我錢袋裏的錢偷了,待我酒醒後,發現錢袋沒了,常是一笑了之,從不追問,所以我老家那一帶的人,就給我取了個綽號,叫曹三傻子。”

向秘書張口結舌:“大帥,這,這話……”

向秘書正驚疑間,曹錕卻站起身來,大叫一聲:“送客!”

向秘書一時也傻了,竟半天說不出話來。

在向秘書如墜五裏雲煙的眼神中,曹錕邁開大步走出了秘密會客室。前麵,王參謀正站在那裏,似乎在等他。曹錕停了下來,對王參謀道:“傳令!即日起,任何人不得議論吳佩孚部撤防北歸之事,違令者軍法從事!”曹錕邊說邊朝另一個會客室走去,那裏,吳佩孚還在等著他。

曹錕和吳佩孚在會客廳密謀了大半天,連午餐都是勤務兵送進去吃的。吃罷飯,吳佩孚稍事休息,沒有停留,迅即返回衡陽。

曹錕親自為吳佩孚送行,月台上已是崗哨林立。兩人邊走邊談,王參謀跟在後麵。

曹錕道:“子玉,撤防北歸之事,還需徐圖之。”

吳佩孚道:“倘段祺瑞久拖不決,佩孚將自動撤防。”

曹錕眉頭又跳了幾下,停了下來:“你打算撤防之後,由何部來接防啊?”

吳佩孚微微一笑:“自然是湘軍!張敬堯在湖南已是眾矢之的,民心盡失。”

“譚延闓和趙恒惕那幾條破槍,能抵得過張敬堯嗎?”曹錕望著吳佩孚。

吳佩孚道:“別看那幾條破槍,可湘軍得曾國藩之風,餘勇可賈,定會與張敬堯決一死戰。”

曹錕點點頭:“譚延闓倒也算個人才。”

停了一會,又道:“子玉,從衡州撤回保定數千裏,途經皖軍盤踞的地方甚多,直皖摩擦,一觸即發,免不了他們圍堵,凶吉未卜,尤須縝密考慮。”

吳佩孚信心滿滿,道:“這點請大帥放心,我自有對策。”

曹錕道:“好,但願平安撤防。”

吳佩孚“叭”的一個立正,向曹錕行告別禮。

曹錕也向吳佩孚回敬。

一個軍官大聲叫道:“立正!”

月台上所有的士兵向登上火車的吳佩孚默默地行注目禮。

遠遠的,圍了好些看熱鬧的乘客,他們在小聲議論:“聽說是曹錕送吳佩孚。”

“好大的排場啊,哪一個是曹錕?”

“你看,那個留八字胡須的就是曹大帥。”

“好威風啊,哎,聽說吳佩孚要從衡陽撤防了?”

“是啊,看陣勢直皖又要開戰了。”

剛走到曹錕兵營的崗亭邊,毛澤東就被一個崗哨攔住,那個崗哨朝他吼道:“哎,沒長眼啊!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毛澤東見那崗哨年齡不大,脖子挺得長長,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禁不住笑道:“長了眼的,這不是曹大帥的兵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