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一跑出寢室找楊開慧,隻見前麵不遠,楊開慧一個人默默地走在校園裏。
李淑一追了上去,叫道:“開慧,開慧。”追到開慧身邊,淑一道:“開慧,你別介意啊,她們不知道你和毛澤東的事,不是故意的。”
楊開慧停了下來,望著李淑一道:“他都回到長沙了,也沒來看我,你說我能不介意嗎?”
李淑一忙安慰開慧道:“興許他忙呢,開慧,你別著急,啊。”
楊開慧望著李淑一,有些委屈地搖搖頭。
毛澤東確實忙,從上海一回到長沙,即被聘為一師附小主事,料理了一下學校的事情,又與新民學會在長沙的一些會友們見了麵,把一切安頓下來後,這一天才專門抽出時間去見開慧。
北京分別,轉眼又是數月,那時的北京還是嚴寒的冬季,現在的長沙卻已是盛夏季節了。這幾個月長沙的變化簡直是太大了,趕跑了張敬堯後,譚延闓重新主政湖南,長沙的政治氣氛一時變得異常清明。
毛澤東剛走到楊開慧的宿舍,正碰上那個胖胖的女生,就笑著問道:“請問,有位新來的楊開慧同學,是住在這個宿舍嗎?”
胖女生望著毛澤東,驚訝地道:“你是?毛——澤——東?”毛澤東點點頭,胖女生驚喜地道:“我幫你去叫她。”轉身朝宿舍跑去。
胖女生推開宿舍門,就朝正在做作業的楊開慧叫道:“來了,來了。”
楊開慧莫名其妙地抬起頭。
胖女生笑道:“那個……那個毛澤東找你來了。”
楊開慧愣了一下,轉頭對旁邊的李淑一道:“你去幫我告訴他,就說我不在。”
李淑一放下手中的筆,望著楊開慧,突然調皮地笑道:“那我真去了啊?”
楊開慧道:“去啊,就說我回板倉去了。”
李淑一笑了笑,起身去拉楊開慧。
楊開慧生著氣,沒有動。
李淑一朝胖女生和另外幾個女同學使了使眼色,幾個女同學會意,一起跑到楊開慧身邊,一邊笑鬧著,一邊推推搡搡,把楊開慧往門邊推去。
門邊,隻見毛澤東站在那裏,朝開慧笑著。
正被幾個女同學推搡著的楊開慧,望著毛澤東,一下不好意思起來,臉就紅了,心跳也加速了。
毛澤東笑道:“嗬,這麼熱鬧,你們這是幹什麼啊?”
屋裏的幾個女生慌忙閃到一邊,望著毛澤東一邊笑著,一邊嘰嘰喳喳小聲說著什麼。
胖女生道:“毛澤東,你要再晚來一步,開慧就回板倉去了。”說罷,“砰”的一聲把門關了。屋裏頓時傳來一陣笑聲。
開慧被關在了宿舍門外,有些幽怨地望著毛澤東。毛澤東笑道:“開慧,我們出去走走吧?”毛澤東說罷,就領著開慧朝校外走去,開慧默默地跟在毛澤東身後,兩人沿著學校外的圍牆邊漫步。毛澤東沒注意到開慧的情緒有什麼不對,隻顧自己侃侃而談:“開慧,趕跑了張敬堯,現在湖南的形勢好了,何叔衡被聘為湖南通俗報社的社長,彭璜出任該報助理,我也被母校一師附小聘為主事,開慧,你高興吧?”
跟在毛澤東身後的開慧沒有說話,她雖為毛澤東高興,心中卻又很不是滋味。父親的過世,使她還一直沒從悲痛中走出來,她多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人來安慰,來給予她力量和勇氣,就像父親在世時所給予她的那樣。她之所以答應到福湘女中讀書,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毛澤東在長沙,誰知毛澤東從上海回來,竟然沒先來看她,一見麵既不問她的情況,也不給她以精神上的撫慰,說的卻是別人的事,所以毛澤東一問她,開慧隻是低著頭默默地走著,不吭聲。
毛澤東見開慧沒答話,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停了下來,望著開慧道:“開慧,你不高興嗎?”楊開慧這才沒好氣地說道:“我高不高興重要嗎?不是好多人都在為你高興嗎?”
毛澤東這才意識到楊開慧有點情緒不對,有些不解地道:“這話,我聽起來怎麼有點弦外之音?”
楊開慧冷冷地說道:“你不是一直在追尋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嗎?”
聽開慧這麼一說,毛澤東傻乎乎地笑了起來,一邊繼續沿圍牆慢慢走去一邊道:“嚶其鳴矣,求其友聲,是我在一師讀書,尋找誌同道合的朋友時喜歡引用的一句話。這次我從上海回來,一邊要開辦文化書社,一邊要投入到湖南的自治運動中去,求其友聲,尋找更多誌同道合的朋友來傳播新的文化、新的思想,從改造湖南做起,進而達到改造中國之目的……”
正陶醉地侃侃而談的毛澤東突然發現身邊沒有了楊開慧,愣住了,轉過頭一看,隻見楊開慧掉轉身子匆匆朝學校走去。
毛澤東叫了一聲“開慧”,慌忙追了上去。
楊開慧停住腳步,聲音有些委屈地道:“你去尋找那些誌同道合的朋友吧。”
毛澤東還是有些不明白,道:“哎,開慧,你這是怎麼了?尋找誌同道合的朋友,你不是一直讚同的嗎?我看你這次回到長沙來以後,有點不對勁。”
“是我不對勁,還是你不對勁啊?”楊開慧生氣的道。
毛澤東一臉茫然:“我?我不對勁?”
楊開慧冷冷一笑:“春風得意,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
毛澤東這才似乎恍然大悟,朝楊開慧咧嘴笑道:“開慧,你是怪我回到長沙幾天沒來看你吧?”
楊開慧眼中含著淚花:“誰要你來看我啊,大英雄歸來,嚶其鳴矣的人多著呢。”
毛澤東知道開慧確實生氣了,急忙解釋:“開慧,你看你看,我這一回到長沙,天天在為文化書社的事奔波,現在已有十幾個名流願意資助我們文化書社,我這不是帶著成績向你來彙報了嗎?來見開慧,總得帶點什麼禮物嘛,你說對不對?”
楊開慧低頭看著腳尖,不吱聲。
毛澤東笑了:“春風得意,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嚶其鳴矣,這是一句鳴得最動聽的聲音,我聽起來格外順耳。”
其實這個男人一站在她麵前,開慧的一切就都被融化了,聽毛澤東朝她耍貧嘴,就白了毛澤東一眼:“你就是會說。”
毛澤東繼續耍貧嘴道:“這一句叫得更動聽,聽起來格外舒服。”
楊開慧故作惱怒地握著拳,向毛澤東身上打去,一邊道:“讓你叫!讓你叫!”
離開福湘女中,毛澤東急急朝嶽麓山下的菜園子奔去,遠遠的毛澤東就聽到一陣笑聲。今天是毛澤東回到長沙後與新民學會全體成員首次聚會,大家都想聽聽毛澤東去保定見曹錕的事。
坐在一邊的陶斯詠時不時望一下在滔滔不絕說著話的毛澤東。眼前的這個男人她似乎越來越有些看不明白了,她當初不讚同驅張,心裏還有另一層想法,她真是擔心毛澤東,擔心他不但趕不了張敬堯,反被張敬堯所害,想不到他竟把這件事情辦成了。除了佩服外,她似乎隱隱感覺到麵前的這個毛澤東在不斷地發生著某種變化,某種令她感到慢慢疏遠的變化。
隻聽毛澤東道:“想不到我那一招還真管用,曹三傻子這才見了我石三伢子。”
一個青年望著毛澤東,好奇地問:“潤之,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怕曹錕動怒啊?”
毛澤東幽默地道:“我是石頭,他是傻子,石頭碰上傻子,誰怕誰啊?話又說回來了,曹錕還真不是個傻子,我也是對這個人經過一番研究後,才敢用石頭去碰傻子的。”
何叔衡笑道:“潤之如此識人,對新督軍譚延闓作何評價啊?”
毛澤東道:“譚延闓有兩個外號,一個,叫譚婆婆,還有一個,叫水晶球,他的八麵玲瓏盡人皆知啊。譚延闓此番是第三次督軍湖南了,他也吃夠了南北軍閥的苦頭,我們現在提出湖南自治的想法,可能恰恰也是譚延闓想做的事。”
彭璜道:“譚延闓這個人確實不錯,主政湖南不到兩個月,政治空氣大為改觀,我看湖南自治很有希望。”
毛澤東點點頭:“所以我們新民學會要充分利用好目前這種民主的環境,盡快把文化書社辦起來,宣傳新的思想,傳播新的文化,為最終實現我們改造中國的目的做準備。”
聽著毛澤東他們談笑,陶斯詠站起身,在那裏走來走去,突然發現腳下一個土坑裏有好多彈殼,驚叫道:“彈殼,彈殼!你們看,這裏好多彈殼。”
大家轉過頭去,隻見彈坑裏長滿了青草,青草叢裏堆滿了子彈殼。
毛澤東走過去,彎腰拾起幾個彈殼,道:“趕走張敬堯,湘軍也是付出了血的代價啊。”
隨後,毛澤東他們又商量了在長沙建文化書社的事,這是他和彭璜在上海就與陳獨秀商議好的,這幾天已經看了幾個地方,但都不太滿意。陶斯詠告訴毛澤東,她也去看了一個地方,在城北的潮宗街,似乎比較適合。毛澤東說,斯詠對長沙比他們都熟,找的地方肯定不會錯,當即約好找個時間去看。彭璜道,那就明天去看。
第二天,斯詠帶著毛澤東他們去潮宗街。
果然那地方是個好去處,臨街的一幢磚木結構房屋,一共三間,既寬敞又通光,進出也十分方便。大家看了看,都表示滿意,誇斯詠真是能幹,不聲不響就把這事給辦好了。
毛澤東連連道:“不錯,不錯!莫小看這地方,說不定將來就是我們湖南新文化傳播的重地。斯詠,真感謝你找了一個這麼好的地方啊!”
斯詠得了毛澤東的讚揚,心裏非常高興,總算替新民學會辦成了一件好事,就問毛澤東,這個文化書社主要經營什麼書籍。彭璜急不可待地告訴斯詠,這個文化書社可不是一般的書社,按獨秀先生的構想,以傳播馬克思主義,經營宣揚俄國十月革命的進步書刊為主。
陶斯詠驚訝地問:“彭璜,你們不是想把這裏變成十月革命的冬宮指揮部吧?”
彭璜驕傲地道:“那可說不定。”
陶斯詠望望毛澤東和何叔衡,道:“潤之,你們開辦文化書社我讚同,要經營那些鼓動暴力革命的書……”
毛澤東已經察覺到斯詠情緒的變化,就笑道:“我們先不談這些,我們先不談這些……哎,我有個想法,請譚延闓為我們這個文化書社題個名!”
何叔衡道:“請譚延闓題名倒是個好想法,可擴大文化書社的知名度。隻是譚延闓的一幅中堂,現在就賣到兩百大洋,求字的人多得很,又聽說他最近封筆了,他會題嗎?”
毛澤東似乎很有把握:“我去試試吧,算起來他還是我的老校長呢。”
三
何叔衡的擔憂不無道理,譚延闓的書法名滿天下,享有民國四大書法家之首的美譽。譚延闓的字跡亦如其人,有種大權在握的氣象,結體寬博,顧盼自雄,是繼清代錢灃之後又一學顏體的翹楚,被時人譽為“民國至今,學顏者無出其右”。
長沙的督軍府在驅張大戰中被燒毀,譚延闓進入長沙時,督軍府餘燼未熄,隻得改以又一村講武堂為臨時總部。湖南被張敬堯荼毒太深,元氣大傷。譚延闓從入長沙後就忙得不可開交,這都快幾個月了,公務仍堆積如山。
這一天,下著綿綿細雨,一乘八抬大轎在雨中朝督軍府走去。
那八抬大轎到得督軍府門口,被一個衛兵攔住了,衛兵喝道:“停轎接受檢查!”
轎夫沒有搭理,繼續抬著大轎往督軍府大門走。
衛兵慌忙用槍攔住:“停轎!聽見沒有?停轎!再不停轎我就鳴槍了!”
八抬大轎隻好停了下來。
打頭的一個轎夫沒好氣地衝衛兵道:“你也不睜開眼睛看看,轎裏坐的是什麼人。”
衛兵毫不示弱:“不管什麼人,進督軍府都要停轎檢查!”
這時,轎簾拉開,露出譚延闓一張滿麵笑容的臉,朝衛兵遞過證件,衛兵一看證件,慌忙“啪”的一個敬禮:“卑職不知是督軍,該死!”
譚延闓笑道:“你做得對。”隨即揮揮手,示意轎夫繼續前行。
望著八抬大轎走進督軍府,衛兵站在原地,好久一動不動,身子哆嗦著,敬禮的手顫抖不止,一直沒敢放下。
大轎進了督軍府,譚延闓下得轎來,早有衛士撐了雨傘替他遮擋。譚延闓站在那裏,望了望督軍府,然後朝辦公室走去。這時,一個軍官急急跟上來,叫了聲:“省長……”
譚延闓猛地停下,望著軍官,軍官似乎立馬醒悟,慌忙改口叫了聲“督軍”。
譚延闓道:“我說過多次,你們軍人就該按軍人的稱呼,什麼省長?有何公務?說吧。”
軍官靠近譚延闓兩步,壓低聲音道:“趙師長手下的那些軍官,鬧著要趙恒惕出任總司令和督軍一職,說是省長……說是督軍有言在先,鬧得挺凶的。”
譚延闓瞥了一眼軍官,示意他繼續說。
那軍官道:“他們大肆詆毀馬嘶巷,說那幫幕僚無才無德,撈到的卻全是肥差,他們跟著趙師長出生入死,趕跑了張敬堯,卻沒撈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