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升有些惱怒:“蔡和森,你以為我不懂你說的馬克思主義嗎?那些書我都看過,暴力革命隻會把人們推向災難,我們不能以犧牲無數個體生命為代價,來追求什麼改造社會,個體生命權至高無上,必須得到足夠的尊重!”
這時,一聲尖叫打破了原本激烈的辯論,隻聽著楊光大喊一聲:“鬆鼠!鬆鼠!”
一個小動物穿過草叢,從正在大聲說話的蕭子升腳邊溜過。
蕭子升驚了一下,慌忙去追,大叫道:“鬆鼠啊。”
幾個人也跟著叫道:“哎,鬆鼠,鬆鼠。”
就在這一片叫鬧聲中,那隻小鬆鼠被兩個新民學會成員猛撲上去,抓住了。幾十個人全都圍上去,看著那隻可愛的小鬆鼠,笑著,叫著:
“這小東西,真可愛啊!”
“你看你看,它那雙眼睛,惴惴不安地看著我們呢。”
蕭子升走過去,看了看小鬆鼠,道:“我剛才說,個體生命權至高無上,必須得到足夠的尊重,小鬆鼠也是一個生命啊,快放了它吧!”
蔡和森看向蕭子升,他承認蕭子升說的話沒有錯,隻是不適合於中國的國情和現狀,此時此刻,看著子升嚴肅的麵容,他也暫時不希望再跟好友爭辯下去了,畢竟這還是一場聚會,本應該是開心的。
這時,蔡和森的母親葛健豪拖著一個裝滿了土豆和其他食物的小行李推車走了過來,見到葛健豪,每個人都開心地喊道:“葛媽媽,葛媽媽。”
蔡和森再次把眼神轉移到蕭子升臉上,兩人相視一笑。
“尊重個體生命,我們先吃飯吧。”蔡和森說道,算是把“戰事”告一段落。
夜裏,蔡和森、向警予和十幾位新民學會的骨幹來到蕭子升宿舍中,繼續夜談。可惜的是,大家的想法還是沒能達成共識。會後,爭論各方均寫信給毛澤東,闡述自己的主張。毛澤東在12月1日寫信給在法諸會友,指出:“以‘改造中國與世界’為學會方針,正與我平日的主張相合,並且我料到是與多數會友的主張相合的。”對於改造的方法,毛澤東表示不同意蕭子升等人的意見,而對蔡和森的主張“表示深切的讚同”,並且闡明了自己讚成“馬克思式革命”,主張無產階級專政,反對改良主義、無政府主義的理由。
三
蕭子升由法國回國,首站為北京。
已是冬天,北京剛下了一場雪,枯枝躺在雪地上,踩下去“嘎吱嘎吱”地響,而後,便在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腳印。列車在濃濃的暮靄之中穿過,停在了北京站,他此時回國是為了中法裏昂大學的招生工作,第一站便是北京大學。
“中國政府和法國政府創辦的中法裏昂大學,即日起招收三百位貴族子弟前往法國留學……報名地點設北京法華教育會,聯係人蕭子升……”第二天,北京大學布告欄邊便貼上這樣的招生啟事。
“貴族子弟”幾個字眼深深地刺痛了同學們,大家紛紛地議論著。
“中法裏昂大學不是為赴法勤工儉學生創辦的嗎?怎麼又招收貴族子弟來了?”
“聽說是吳稚暉和李石曾先生的主意,中法裏昂大學要致力於培養一批精英呢。”
閑言碎語蕭子升不想聽,他悠悠閑閑地在臨時住所裏就著煤油爐煮咖啡。去了法國這段時間,他也愛上了咖啡,愛上它的苦澀、它的香味。正當咖啡的香味飄散在房間每一個角落的時候,門響了,那是有節奏的敲門聲,來者是羅章龍。
“章龍,嚐嚐我從法國帶回來的咖啡,味道純正得很。”兩人先是熱情地寒暄,坐下之後,蕭子升倒好兩杯咖啡,把一杯遞給羅章龍,杯子很精致,白瓷的,鑲著金邊。
羅章龍接過咖啡笑道:“這可是貴族的享用品,我喝過一兩次,不習慣。”
蕭子升笑道:“哎,章龍,你現在是北大的高材生,將來是要進入上流社會的,不喜歡喝咖啡怎麼行啊?我剛去法國的那一陣,也是不習慣,一股苦味,後來就慢慢品出味道來了,比我們中國的茶,好喝。”
羅章龍笑著把咖啡放到一邊:“潤之給我來信,說你要回國,長沙的新民學會會友都在翹首以待啊,你什麼時候回長沙?”
蕭子升想了想說:“哎呀,還說不準,要招收三百個學生去中法裏昂大學留學,總該一兩個月吧。”
“子升,創辦中法裏昂大學,不是專為赴法勤工儉學生提供就學機會的嗎?你怎麼又回國內招收貴族子弟來了?”說到裏昂大學,羅章龍想起了所謂的“貴族子弟”,於是便直接問了。
蕭子升一邊用勺子攪動杯中的咖啡,一邊笑道:“在裏昂大學就讀的機會,我們在法國的新民學會成員都會有的,我已經跟蔡和森作了保證……”他頓了一頓,決定不再說這個話題,於是便說道:“哎,章龍,這個事情以後我們慢慢聊吧,你在北大怎麼樣?明年該畢業了吧?”
“我正要跟你說這個事呢,潤之來信說,赴法的新民學會會友與長沙的會友們關於中國走什麼路的問題,出現了嚴重分歧,子升,你是怎麼看的?”羅章龍說道。
“章龍,先說說你的看法。”
“我已經參加了李大釗先生發起組織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我們研究會正打算組建中國共產黨北京支部。”羅章龍說。
蕭子升詫異道:“這麼說你也主張走俄式十月革命之路了?”
羅章龍點點頭。
蕭子升沉默片刻,歎了口氣道:“看來我們新民學會由分歧走向分裂,為期不遠了……”
這天,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地上鋪的是雪,厚厚的,軟軟的;房上落的是雪,白皚皚的,又鬆又軟;樹上蓋的是雪,積雪把樹枝壓彎了腰。太陽照在白雪上,發出耀眼的光芒。蕭子升和羅章龍走在街道上,風雪不停地從他們臉上拂過,兩個年輕人卻毫不在意,似乎正在享受這樣的雪景。
“章龍,如果你願意,北大畢業以後跟我到法國去吧。”蕭子升說道,一股風吹過來,有點冷了,他便很自然地把風衣的領口豎起來。
“去法國?”羅章龍說道。
蕭子升笑道:“當然,不會要你去做勤工儉學生,我可以給李石曾先生推薦,到中法裏昂大學去任教嘛,中法裏昂大學急需你這樣的人才啊。”
羅章龍搖搖頭:“幾年前我曾經想過去法國勤工儉學,到北京後,我選擇了留在北大讀書,後來,聽到潤之主張留在國內研究中國的問題,我深以為然。現在我們新民學會成員有一部分已經去了法國,我就不用去了,誠如昌濟先生生前所說,將來中西兩股力量合在一起,定能成就一番偉業。”
聽到羅章龍不願意去,蕭子升也不再多說,隻是說起楊昌濟,倒讓他回憶起當初在北京的那段時光,於是他提議去三眼井胡同看看。
三眼井胡同位於北京皇城中心地區,東起景山東街,西至嵩祝寺西巷,全長不過三百米,因其中有三眼水井而得名。它近旁還有二眼井胡同,景山西街北側還有四眼井胡同。三眼井胡同西側是吉安所。吉安所左巷在三眼井胡同中段,吉安所左巷八號的小院落,便是當年他們幾人共同租住的地方。
一切如舊,隻是物是人非。
這時四合院裏走出一個青年,衝蕭子升和羅章龍問道:“兩位先生,請問找誰啊?”
羅章龍衝蕭子升笑了笑。
蕭子升對那個青年道:“找過去的一群人,他們現在都不在了。”
那個青年倒是很聰明:“哦,我懂了,兩位先生是故地重遊,要不要進屋喝杯熱茶啊?”
蕭子升微笑地說:“不了,謝謝你。”
那個青年點點頭:“那好那好,你們隨便看看。”說罷,轉身進了屋。
蕭子升打量著這個熟悉的環境,欷歔道:“章龍,好快啊,一轉眼就快三年了。”頓了頓,又道:“也不知潤之他們在長沙現在怎麼樣了……”
“早一向,我接到潤之的信,關於中國走什麼路,長沙新民學會的會友們也有極大的分歧……”羅章龍說道:“目前,已經有不少新民學會會員主張實業救國的道路,不願意參加暴力式革命,離開了。”
四
蕭子升回國不久,向警予便發現自己懷孕了,初為人母的喜悅隨著強烈的妊娠反應而減淡,從懷孕兩個多月開始就一直吐,吃什麼吐什麼,人也清瘦了一些;蔡和森一直忙碌於幫助赴法的勤工儉學生,也無暇照顧她,心裏深感自責。
這天清早,向警予正在點著煤油爐準備做早餐,突然一陣幹嘔,她跑到一邊,嘔了好一陣,卻又嘔不出來。
伏在桌上寫著東西的蔡和森慌忙放下筆,走到向警予背後,用手不停地拍著向警予的後背,一邊道:“警予,要你躺著多歇一會,你偏不聽。”
向警予轉過頭,衝蔡和森一笑:“和森,沒想到懷孕會反應這麼大。”
蔡和森也笑道:“聽媽說,懷男孩,才反應這麼大呢。”
向警予喃喃地說:“我就希望是個女孩……”
兩個人正說著,蔡暢興衝衝地提著一瓶鮮牛奶走到門邊。為了貼補家用,她找了一份送牛奶的工作,每天天不亮就要去送牛奶,風雨無阻,很是辛苦。
蔡和森看到妹妹,關切地問道:“小妹,這麼快就送完了?”
蔡暢並沒有直接回答哥哥的問題,而是把手中的一瓶鮮牛奶遞給向警予,調皮地笑道:“嫂子,給!”
向警予一驚,道:“小暢,哪裏弄來的牛奶?”
“買來的唄,給你和未來的侄兒補充營養的。”蔡暢不以為然地說著,她實在是心疼嫂嫂,懷孕之後人更清瘦了,加上家裏情況這麼差,平時吃的夥食也不好,真不知道身體能不能吃得消。
一聽這是蔡暢買來的,向警予連忙道:“不行不行,小暢,你辛辛苦苦賺點小錢,留著還要進中法裏昂大學讀書呢,快退回去。”
蔡暢耐心地勸著:“嫂子,這鮮牛奶,配送公司是不包退的,趕快喝了吧。”見向警予還是不接,於是看了一下蔡和森,示意他幫忙說話。
“小暢已經買了,你就把牛奶喝了吧。”蔡和森勸道,“這是妹妹的一番心意,再說了,孕婦也確實要多補充營養。”
可是向警予還是不聽勸,說什麼也不願意接過牛奶:“我哪有那麼嬌氣,不就是懷孕嗎?小暢,你既然買了,拿給娘喝吧,嫂子謝謝你。”
蔡暢有點不高興:“嫂子。”一邊把手中的牛奶又遞給向警予,可是又被她堅決地推了回來。
“聽嫂子的,娘身體不好,給娘送去。”向警予說著,話剛落音,就聽見門外有人大聲喊著:“蔡和森,蔡和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