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趙恒惕援鄂自治失敗後,敗兵們在長沙城裏燒殺搶奪,第一師範的學生和新民學會的成員們早就不滿,寫了不少文章抨擊趙恒惕,提出“倒趙”;而趙恒惕也不是好惹的主,加上警察廳廳長不斷送來的“暗中串聯、秘密聚會、暗中與隱居在上海的譚延闓接頭”等等情報,他更憤怒了。
這天,警察廳廳長又來向趙恒惕密報新的情報。
“這個第一師範學校,從來就沒做過什麼好事情!”趙恒惕說道。
警察廳廳長接過話來:“總司令所言極是,第一師範從孔紹綬到易培基,培養出了不少的激進分子,前番被傳訊過的那個毛澤東,就是一師的畢業生,驅張、提出湘人自治、組織工人遊行,全是這個毛澤東和他的一幫所謂的新民學會成員幹的。總司令,他們既然敢驅趕張敬堯,說不定也會幹出……”
趙恒惕沉思半晌,突然一揮手,決定讓新增的炮兵連進駐湖南第一師範。
而後,一群士兵就來到了一師,高聲宣布道:“奉趙總司令令,我部炮兵一連即日駐紮第一師範!”
毛澤東聽完張文亮他們帶來的情況,當即匆匆與張文亮等人來到文化書社,馬上召集新民學會的成員們開會,說明了情況之後,大家紛紛發言。
何叔衡道:“趙恒惕自援鄂出兵兵敗以來,在湖南財力極度空虛的情況下,又擴充了一個師的軍力,他們口口聲聲講的湖南自治和聯省自治,完全是假把戲。”
“湖南現在又回到了張敬堯統治的那個時代,現在連湖南一師都駐了兵,還有哪個學校不會駐兵呢?張文亮,我看你們要馬上組織護校隊,發動所有的同學進行抵抗。”彭璜從來就是一個崇尚暴力革命的激進青年。
毛澤東沉思了一下,道:“趙恒惕駐兵一師,我看除了何胡子和彭璜分析的之外,恐怕還另有意圖,他是衝著一師這塊新文化陣地去的。”
一旁的張文亮著急地問:“我們應該怎麼辦呢?現在全校一片混亂,老師和學生人心惶惶。”
毛澤東說道:“彭璜講的組織護校隊是一個辦法,幾年前我在一師讀書的時候,也搞過一回,還蠻管用。除此之外,可出一份簡報,揭露趙恒惕的陰謀,以喚醒所有的同學,同時立即派師生代表到省公署去請願……”
會議結束,大家都各自有了任務,夜裏,張文亮等幾個學生代表來到一師,和十幾位教師在辦公室裏開始商量對策。
“不但進了一個連的炮兵,今天又宣布從本月起,扣發教員工資,我主張我們教職員提出總辭職,全部離校。”
“學生舉行總罷課,讓一師變成一個空校,以引起全社會的廣泛同情和支持。”
聽著老師們的議論,張文亮激動地說:“我讚同幾個老師的意見,我這就去發動所有的同學,從後天開始,集體罷課!”
於是,從這天晚上開始,一師的全體教職員工和學生們廢寢忘食,他們要守護自己的校園,一天的時間,一份周刊就辦起來了,一篇氣勢磅礴的總宣言,洋洋灑灑,抨擊了社會各界。
拿到這份報紙的時候,彭璜心裏是激動的,他大步流星地闖進文化書社,衝正在那裏忙碌的毛澤東和何叔衡道:“潤之,何胡子,我剛去了一師一趟,一師不愧為一師,老師和學生們準備進行總罷教和總罷課。”說罷又揚揚手中的報紙,“他們剛剛辦起來的一份周刊,發表了一篇總宣言!”
“快拿來我看看。”毛澤東接過報紙,一目十行地看完,什麼也沒說,順手遞給何叔衡。
沒看見毛澤東臉上沉重的表情,彭璜還處在興奮中:“潤之,這篇宣言寫得好啊!你看不但抨擊了省議會、省政府、省教育廳,還有社會各界,都給予了猛烈的抨擊!”
毛澤東這才道:“這篇宣言要不得啊!”
彭璜吃驚地問:“這麼好的宣言,怎麼?要不得?”
“宣言樹敵太多,不但起不了作用,反而幫了倒忙。”毛澤東搖搖頭。
彭璜不無氣憤,激動地說:“怎麼是幫倒忙呢?就是要言辭激烈,把這個社會的黑暗抖他個水落石出。”
何叔衡放下那份宣言,道:“我讚成潤之的意見,樹敵太多不利於團結各界力量,再說,教職員全部離校,也不利於護校鬥爭。”
毛澤東點頭:“對,不但不利於護校鬥爭,反而很危險,因為教職員一出校門,就全部分散了,怎麼引導學生啊?”
彭璜望望何叔衡又望望毛澤東,委屈地說道:“你們派我到一師去組織護校隊,反抗趙恒惕駐軍一師,我去做了發動,表示支持他們的行動,你們卻又反對起來了,你們擔心這,擔心那,那我一個人再到一師去,我彭璜不怕!”說罷氣衝衝地扭頭走出了文化書社。
毛澤東慌忙追上去,叫道:“彭璜!彭璜!”彭璜的速度很快,毛澤東一路追著,一直到湘江邊才把他攔住。
“彭璜,你站下來聽我說嘛。”毛澤東說道。
彭璜猛地回過頭,衝著毛澤東高聲道:“潤之,你不要跟我說啦,講過來也是你有理,講過去也是你有理,要鬥也是你說的,這不鬥又是你說的,我都弄不明白你的意思了。”
毛澤東耐心地說著:“彭璜,我們跟軍閥鬥了這麼多年,鬥來鬥去也沒鬥出個名堂,要鬥,我們要講點鬥的策略。”
“策略,策略,人家都把部隊駐到你的母校去了!湖南一師是個什麼學校?千年學府,湖湘文化濫觴之地!這是在羞辱我三湘學子,虧你還是一師出來的學生,你忍得住,我都忍不住!”
“彭璜,湖南一師對於我毛澤東如再造之地,我在那裏學習和生活了五年,她的一草一木我都視為自身之毛發,她的每磚每瓦,每一張課桌,每一間教室,我都視為神聖不可侵犯。何為母校?就是像母親一樣的學校,自己的母親,允許人家去侵犯嗎?去羞辱嗎?不能!肯定不能!但是彭璜你想沒想過,意氣用事,不講策略,往往會適得其反啊。”
彭璜怔怔地望著毛澤東,突然彎腰撿起一個石頭,狠狠地砸向河中,朝毛澤東吼道:“上回,你不是也讚同蔡和森的來信要準備俄式的十月革命嗎?”
毛澤東耐心地解釋:“彭璜,你冷靜一下,這跟俄式十月革命不是一回事。”
突然,彭璜歇斯底裏地痛苦號叫一聲,道:“革命!我堅決主張革命!革趙恒惕的命!革所有軍閥的命!”
毛澤東看著彭璜,他突然有點擔心,也有些不好的預感。
三
這天,趙恒惕來到校園裏,看炮兵連的練兵情況。關於教職員工和學生準備舉行總罷課和總罷教的事情,炮兵連長趁機通過軍官向趙恒惕彙報了。
趙恒惕並沒有顯得驚訝,走到門時望了望湖南一師的校牌,有些不屑地道:“這些學生和文化人,不就喜歡玩這套把戲嗎?讓他們罷吧!這種把戲玩多了,沒用!”說罷,轉身朝前走去。
一個軍官慌忙跟上:“他們說要把一師變成一座空校,教職員工全都離校回家。”
趙恒惕仍然不為所動:“好嘛,那炮兵連就不但可以訓練隊形,還可以訓練實彈開炮!”
從一師回到督軍府,趙恒惕打了個電話給警察廳長,叮囑他做好學生罷課應對方案。然而,令趙恒惕始料未及的是,幾天過去了,一師的所有教職員工和學生並沒有離校,一切還在照常進行。
“總司令,這回倒奇怪了,我準備的幾套應對方案全沒派上用場。”警察廳廳長說道。
趙恒惕沉默不語,一時不知這學生壺裏是賣什麼藥。
警察廳廳長又道:“他們這一回的招數很厲害,就是不停地派代表到省公署請願,既不吵,也不鬧,隻是要求炮兵連撤離一師,發放教職員的欠薪和教育經費,總司令,我們警察廳這回是有力使不上啊。”
這時,一位秘書走進辦公室,衝趙恒惕道:“一師校長求見。”
趙恒惕有點惱羞成怒,大聲喊道:“不見!就說我不在!”
成功激怒趙恒惕,新民學會策劃的事情初見成效,雖然趙恒惕的炮兵連還沒有撤離,但是每個人都很開心,因為這比起暴力反抗,更能夠得到社會各界的同情。現在就是要讓政府重視,讓各界給趙恒惕施加壓力。
毛澤民這邊,眼看著楊開慧和毛澤東兩人總是這麼不溫不火的,他和王淑蘭都快要急死了。他們倆商量來商量去,認為這大哥和開慧是不好意思,既然他們不好意思,那不如就由弟弟弟媳來幫忙促成。
這天,毛澤民正在寫明信片的時候,毛澤東來了,毛澤民趕緊要大哥幫他看看明信片上有沒有什麼出錯的地方。
毛澤東“哦”了一聲,笑著接過毛澤民寫的明信片,看了看:“寫得還不錯嘛。”
毛澤民用手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大哥,我文化水平低,算算賬還行,要寫幾句話,還有點為難呢。”
毛澤東仔細看了一下,皺了皺眉頭:“這張明信片還真有點問題,澤民你看,你這個朋友叫朱子華,如果寫信可以寫朱子華先生啟,可寫明信片,行文上就不通囉。啟,是打開的意思,封起來的信才要啟開嘛,這明信片怎麼啟啊。”
毛澤民又抓著腦袋,憨憨地笑了:“哥,那你說應該用個什麼字啊?”
毛澤東笑道:“就不要文縐縐,老老實實寫個‘收’不就行了嗎?”
毛澤民點點頭:“我等一下改過來。”
毛澤東笑著說:“澤民,這段時間我聽學生們反映,你辦的夥食比以前好多啦,豆腐白菜都做出了花樣!”
聽說工作被認可,毛澤民心裏也很欣慰:“學生們讀書辛苦,不吃好,動不起腦子啊。”
毛澤東又點點頭:“澤民,你這麼些年跟著爹勤儉持家,在理財方麵比我這個當哥的強啊。”
毛澤民笑了一聲:“其實也沒有什麼,就是四個字,精打細算。”
毛澤東笑道:“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不容易啊,哎,淑蘭呢?”
“開慧今天放假,幫著淑蘭一起到河邊洗衣服去了。”毛澤民說。
湘江邊,清澈的水緩緩地流著,岸邊放著一個木桶,裏麵是洗幹淨了的衣服,木桶旁邊是兩個蹲著洗衣服的女孩的背影,那便是王淑蘭和楊開慧。
“大哥這幾年雖說很少回韶山,可他對娘的孝順,那是沒得說。那一回和澤民紮了一頂土轎子,兩兄弟硬是把娘抬到了仙女茅庵,遂了娘幾年的心願。大哥走後,娘天天把這個事掛在嘴邊,跟我嘮叨了幾個月。”王淑蘭先拉近話題,她實在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楊開慧這個嫂嫂。
楊開慧笑道:“想不到潤之哥還抬過轎子。”
“哎,開慧,大哥沒跟你說這個事啊?”
“這件事,他還真沒跟我說過。”楊開慧搖搖頭。
王淑蘭笑了笑,突然望著楊開慧,停住了手中的活。
楊開慧有些奇怪,望著王淑蘭道:“你看著我幹什麼?”
王淑蘭又是撲哧一笑,埋下頭去一邊洗衣,一邊道:“我在想你和大哥坐轎子的模樣呢。”
楊開慧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王淑蘭的意思,也埋下頭去,一邊洗衣一邊道:“我不想做俗人之舉,擺酒、坐轎子我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