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決 絕(1 / 3)

婚後數月,正是春暖花開之際,毛澤東和楊開慧的生活也如陽春三月山南山北開滿的雜花,姹紫嫣紅,處處皆春。

楊開慧開始學著做菜,但是手藝始終還是不夠火候,隻是見毛澤東每次都毫不挑剔地吃得津津有味,心裏就感覺暖暖的。

這天,學校放假,楊開慧在宿舍裏開始學做毛澤東最愛吃的紅燒肉,可是卻不知道這紅燒肉究竟是要燉成什麼樣才算夠火候,於是就喊著毛澤東過來看看。

毛澤東笑著接過楊開慧手中的筷子,一邊叉了叉鍋裏的肉,一邊笑著道:“紅燒肉,好吃,可做起來還蠻講究呢。”

楊開慧不好意思地道:“我跟淑蘭學了一次,上回沒做好。”

毛澤東把筷子從肉裏拔了出來,望著楊開慧:“開慧,好像差不多了吧?”

楊開慧推了他一下:“我問你呢。”

毛澤東有些憨憨地笑道:“我也不會做咧,我隻會吃。”

楊開慧佯裝惱怒:“去去去,白叫你過來了。”

毛澤東衝楊開慧調皮地一笑,轉身進屋去了。

不一會兒,正在張羅著做菜的楊開慧拿著醬油瓶一看,裏麵是空的,搖了搖,一點醬油都沒有了。

“毛先生,給你派個差。”楊開慧走進裏屋,輕聲說道,見正在看書的毛澤東轉過頭,笑盈盈道,“有勞先生,去打點醬油回來。”說罷便把手中的醬油瓶遞了過去。

毛澤東欠了欠身子,伸了個懶腰,幽默地調侃道:“哎,今天我弄明白了,這兩夫妻過日子,還真的就是柴米油鹽,好,好,我去打醬油。”便起了身。

剛打開門,突然就看到一個人站在那裏,手還停在半空中,看樣子正想敲門,毛澤東先是一驚,隨即大叫起來:“蕭子升,蕭菩薩!”

蕭子升看了看毛澤東手中的醬油瓶,又指了指門邊的一副對聯,隻見上麵寫道:世界是我們的,做事靠大家來,道:“怎麼?胸懷世界的人,也要親自去打醬油?”

毛澤東故裝無奈,卻是一臉的幸福:“夫人派的差,豈敢不從啊?”

蕭子升笑道:“潤之,羨慕你有人派差了,祝賀!”然後伸過手去,與毛澤東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蕭子升還覺得意猶未盡,放下另一隻手裏提著的皮箱,朝毛澤東張開雙臂,兩個好兄弟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毛澤東哪還顧得上去打醬油,一邊擁著蕭子升,一邊朝屋裏叫道:“開慧、開慧,你看誰來了?”

正炒菜的開慧探頭一看,見是蕭子升,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子升哥,你終於回來了!”

毛澤東笑道:“今天不放醬油了。”

開慧忙道:“不放了,不放了,你陪子升啊!”忙放下鍋鏟,把另一個火爐點燃了,裝了一壺茶水放在上麵燒著,與子升寒暄了兩句,又忙著張羅紅燒肉去了。

蕭子升剛一坐下,就興奮地從皮箱裏拿出幾本書來,一邊說:“潤之,我給文化書社帶了幾本書回來,都是國內買不到的……”

毛澤東抓了一撮茶放進一個茶杯裏,一邊走到火爐邊:“別慌別慌,先喝杯熱茶……”

蕭子升還在興奮地介紹那幾本書:“看,克魯泡特金的,杜威的,考茨基的,柏拉圖的,全是無政府主義經典著作……”毛澤東聽得頓時愣住了,無政府主義?直到開水衝開了壺蓋,朝外沸著水,他才回過神來,提起茶壺往茶杯裏衝水。

這一切細節,蕭子升似乎都沒有察覺:“這些書,有助於我們對無政府主義進行全麵和透徹的了解……”他仍興衝衝地說道。

聽著蕭子升的話,毛澤東倒著水,就連茶杯裏的水溢了出來,他也沒有覺察,隻是微微皺起眉頭道:“你還認為中國需要無政府主義嗎?”

見蕭子升的神情頓時黯淡下來,毛澤東也覺得剛剛見麵就聊這麼沉重的話題不是那麼合乎情理,便笑起來,張羅蕭子升喝茶、吃飯。飯後,毛澤東便通知了新民學會的成員們,讓大家相互傳遞信息,晚上在平浪宮酒家聚餐,為蕭子升接風。

雪花紛飛的路上,幾個新民學會的成員興衝衝地朝酒家走去,邊走邊說:

“子升回來了,看看法國的會友們究竟怎麼說的,我們心裏就有數了。”

“子升和潤之,肯定是同一個想法,我們新民學會主要就是他倆發起的嘛。”

“這下就好啦,我們新民學會又能統一思想了。”

他們哪裏知道,蕭子升是怎麼也不會讚同暴力革命的。

平浪宮酒家位於長沙北門外,1918年4月,羅章龍去日本之前,新民學會便是在這個酒家為他壯行的,所以大家對這裏並不陌生。幾十個新民學會會友在一間大屋裏興高采烈地圍著蕭子升,蕭子升興奮地握握這人的手,拍拍那人的肩。

突然,蕭子升看見了彭璜,激動地上去緊緊攥住彭璜的手:“你這個湖南學生領袖,前年的五四運動,你跟潤之和何胡子他們在湖南搞得有聲有色啊!我在法國都聽說了!”

彭璜悄聲道:“子升,大夥都盼你回來,與潤之一起帶領我們搞俄式的十月革命啊!”

蕭子升愣了愣,正要說什麼,又看見一邊的陶斯詠站在那裏,文靜地朝他笑。他也笑著道:“斯詠,我們又可以一起對詩了。”

“赴法前你們對的那些詩,情景交融,詩意充沛!”一邊的何叔衡想起當時的美景美詩,不由自主地說道。

一聽是如此熟悉的聲音,蕭子升轉過身,驚喜地喊道:“何胡子!”便上前擁抱。

“會友們都望眼欲穿呀,你終於回來了!”何叔衡拍拍蕭子升的背,激動地說道。

大家笑著,鬧著,熱烈歡迎歸來的蕭子升。隻是在這樣的熱鬧中,幾乎誰也沒發現蕭子升的一身西裝革履是那樣的醒目,與他們形成了強烈反差。

飯桌上,毛澤東端起一杯酒站起身,笑著對分坐幾桌的新民學會會友道:“我們熱烈歡迎子升,為他的歸來,共同幹上一杯!”

“幹杯!”大家都站起身,舉著杯,說著笑著把酒杯碰到一起。

蕭子升喝罷酒,微笑著望著大家,道:“我跟潤之說,在法國的兩年,我是天天想吃湖南菜,想著我們湖南的辣椒,我先吃點菜好不好?”

大夥都笑了起來,紛紛道:“先吃菜,先吃菜。”

坐在蕭子升旁邊的毛澤東用筷子夾了一把辣椒,放進蕭子升的碗裏。

蕭子升感動地望了一眼毛澤東,用筷子夾起辣椒就吃了起來,大概是太久沒有吃湖南菜了,還突然有點不適應,辣椒一入喉嚨就燒了起來,滿嘴都是麻的:“哎呀,辣啊!辣啊,哎,真過癮。”

一個新民學會會友衝蕭子升道:“子升,在法國都吃些什麼啊?”

蕭子升放下筷子,笑道:“法式麵包,沾點奶油,一點番茄,就是一餐囉。”

那位會友疑惑地問道:“番茄?番茄是什麼?”

毛澤東笑道:“這都不曉得啊,就是我們吃的西紅柿嘛。”

大家又都笑了起來,原來西紅柿就是番茄。

蕭子升笑道:“我說番茄說習慣了,對,就是西紅柿。”

另一位會友問道:“聽說法國天天吃土豆?”

蕭子升愣了一下,眼前晃過向警予端著一盆沒有煮熟的土豆給他吃的情景,那段時間是真的苦,但是大家聚在一起又是那樣的開心,隻是後來……想到這裏,蕭子升心裏翻江倒海一般。

說起土豆,毛澤東又笑道:“那個東西,我們叫洋芋嘛!”

大家又是一陣笑。

“哎,子升,去過巴黎聖母院嗎?”彭璜問道。

蕭子升笑了笑:“當然去過,可是跟雨果筆下描寫的完全不一樣,我們都被雨果給騙了,文學到底是文學啊。”

彭璜又問:“那巴黎公社社員牆還有拉茲公墓你也都去過?”

蕭子升點點頭。

一聽說蕭子升去過,彭璜神往而著急地說:“那你跟我們描述一下。”

蕭子升頓了頓,放下筷子,似乎沉浸在了遙遠的巴黎,道:“這兩個地方,就在巴黎聖母院的附近,記得我剛剛到法國不久的一天,慕名前去瞻仰,拉茲公墓和巴黎公社社員牆在巴黎城東區的一片樹林裏,牆是用石條壘成的,不長也不高,可牆壁上彈痕累累,牆壁正中是一個公社女社員的浮雕塑像。那一天,我站在那堵牆邊沉思了很久,思索著巴黎公社為什麼會失敗……”

彭璜打斷他說:“子升,巴黎公社的出現,是個奇跡,是人類曆史上第一個無產階級政權,我們現在就是要沿著巴黎公社未竟的事業前進!”

蕭子升搖搖頭:“五十年過去了,巴黎公社在法國並沒成功,法國還是法國,我在法國待了兩年,感觸很深啊。”

毛澤東笑道:“我們今天是為子升接風,先不談這些沉重的話題,子升,還是先過好辣椒癮吧!”

何叔衡一舉杯:“對,為子升接風,大家先喝喝酒啊。”大家又是一陣相互碰杯,觥籌交錯之間,隻有彭璜還是按捺不住,又衝蕭子升問:“你到巴黎去了兩年,學會那首《國際歌》沒有?唱給大夥聽聽。”

這回,大家一起跟著附和起來:“對,子升,唱那首國際歌。”

蕭子升略微有些尷尬:“那首歌我還真沒學會,但是《馬賽曲》我倒勉強會唱,我為大家唱唱《馬賽曲》吧,以助酒興。”說罷,蕭子升唱起了《馬賽曲》。

有些會唱的會員也跟著蕭子升哼唱起《馬賽曲》來,一頓晚飯,就在酒杯的碰撞聲與歌聲中結束。

這天黃昏,毛澤東和蕭子升爬上妙高峰,看到山下的湖南第一師範,都是深有感觸,禁不住想起當年求學的情景。

“子升,還記得我們在一師讀書的時候,下了課後我倆常常來到這裏,談詩、論文、暢談理想,那個時候常常吃不飽飯,真可謂身無分文卻心憂天下啊。”毛澤東深有感慨。

蕭子升笑道:“當時我們不在一個班,都不認識,我第一次看見學校黑板上貼出你用作範文的文章,我還很不服氣呢,我就想,這個毛澤東是誰啊?怎麼他的文章比我的隻差那麼一點點呢?”

毛澤東也笑了:“你那時神氣得不得了,走起路來都是昂著頭,一副目空一切的樣子,我慕名去找你,你還愛理不理的呢。”

蕭子升不好意思地笑了,道:“潤之,你這可是亂說啊,後來我們彼此看了各自的文章,不就惺惺相惜了嗎?記得有一次,我們討論韓愈的一篇文章,談到學校都關了大門,後來我們是翻牆進去的吧?”

毛澤東笑道:“那回你可得感謝我啊,你怎麼爬也爬不上,要不是踩著我的肩,你還不得在牆底下睡一個晚上?”

蕭子升哈哈大笑:“哎,這是你的資本,你比我長得高嘛!”

這時,下麵的師範學校傳來士兵操練的高叫聲。

蕭子升一愣:“潤之,這怎麼回事?”

毛澤東歎了口氣:“是趙恒惕的一個炮兵連,駐兵在我們第一師範學校……”

蕭子升驚訝地看著毛澤東道:“這是怎麼回事?堂堂一師,為什麼會突然變成炮兵連的練兵場?真是荒唐!”

兩人都深感不可思議,但又苦於無力改變,於是漫談間又轉到革命道路究竟應該怎麼走的問題上,蕭子升還是有自己的看法,他極力地想勸說毛澤東,俄式革命道路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