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既閑道:“棄婦不端之事,昭然在人耳目之間,不是老父師的片言,可以折得這樁大獄的。寧可受了違斷之罪,那完聚之事,萬不敢遵。”知縣道:“照你說來,難道這等一個少年婦人,就被這樁莫須有之事耽擱他一世不成?”馬既閑道:“生員隻是不要罷了,何必耽擱他,任憑改嫁就是。”知縣對上官氏道:“這等看起來,他是決不要你的了。我今日替你斷過,男子另娶,女子另嫁,以後不得再起論端。”上官氏聽了這一句,就在堂上發起性來,說:“老爺是做官的人,一言之下,風化所關,豈有教一個婦人嫁兩個丈夫之理?他要娶任憑他娶,小婦人有死而已,決不二夫。”說了這幾句,就在衣袖裏麵取出一把剃刀,竟要自刎。
知縣慌了,連忙教他父母兄弟一齊扯祝又對馬既閑道:“但看這種光景,就知道是個貞節婦人,那樁疑事不辨而自明了。如今聽我解紛,還是與他完聚的是。”馬既閑隻是搖頭,不肯依斷。
知縣道:“你如今心上之疑,還有那幾樁不解?說來我聽。”
馬既閑道:“別的事都可解說,隻有‘冷熱’二字解說不來。”
知縣聽了這句話,不言不語,躊躇了一會,就對他道:“你這句話也說得有理,別的疑事,本縣方才都替他說明白了,隻有‘冷熱’二字不曾有個注解,如何服得你的心?這還是本縣思慮不到,以致如此。也罷,你們今日都且散去,待本縣慢慢的思想,思想出來,再替你審斷就是。”眾人一齊叩謝道:“但願如此。”當日各人散去,個個都說這個官府枉負了一世的清名,沒有決斷,有奸就說有奸,無奸就說無奸,何須要到背後去想?一連過了幾日,不見差人來喚複審,正要寫狀去催,誰想他又往府公幹去了,數日方回。眾人不等票拘,等他投文之後,就跪過去求審。
知縣道:“這件事,本縣也曾大費揣摩,隻是思想不出。
就是思想出來,也隻好自己肚裏明白;若還對諸兄說,諸兄也未必就肯釋然。古語說得好:“解鈴還用係鈴人。‘當初那些話,原出於薑生員之口,如今要知虛實,除非還是問他。隻是本縣乃陽世之言,不能審陰間之事,待我移一角文書到城隍司那邊去,煩他把薑生的魂魄提到麵前,問他當日之言,是虛是實,討個的確回文過來,才好與諸兄定案。”眾人聽了這些話,大家都冷笑起來,道:“鬼神之事,極是渺茫,那有城隍司的回文是討得來的?”知縣道:“別的官府問他,他未必就答;隻怕本縣發去的文書,他沒有不回之理。諸兄不信就試一試看。
我如今若差衙役去投,恐怕討來的回文諸兄未必見信,不如就著馬生齎去,討了回文轉來,有奸無奸,自然明白,再沒有疑心的了。“就對馬既閑道:”你如今回去,預先齋戒沐浴起來,本縣退堂之後,就備一角牒文,明早給發與你。你齎到那邊,虔誠禱告一番,把文書燒了,當日不可回去,就宿在神位之旁。
第二日起來,他定有回文給發;即使沒有回文,少不得夢也托一個與你,決不使你空返就是。“說了這幾句,竟自退堂進去了。
眾人心上都不明白,對馬既閑道:“無論真假,你便去走一次,不要認做投文書,隻當去求夢罷了。或者弄假成真,有些應驗,也不可知。”馬既閑回去,果然齋戒沐浴,發起一片誠心。到第二日,領了本縣的牒文,到居隍廟中投遞,少不得拜了幾拜,把以前的情節告訴一番,然後把牒文化去。
當晚就在神位之前和衣而睡,隻說回文斷斷沒有,或者日之所思,夜之所夢,無論驗不驗,定有些夢境也不可知。誰想昏昏沉沉睡了一夜,不見半毫影響。
清早起來,又在神位前坐了一會,也不見一毫動靜。正要轉身回去,隻見本廟的道官進來裝香,劈麵撞著馬既閑,把他相了幾眼,卻像認得的一般,口裏唧唧噥噥,隻管說“奇事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