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之容
孔德之容,唯道是從。道之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織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此。
孔,盛也。知道之士,唯道是從,而其見於外也,自有盛德之容。德之為言得也,得之於己曰德,道不可見而德可見,故以德為道之容。孟子曰:動容周旋中禮,盛德之至。與此句差異。但讀莊老者,當以莊老字義觀之,若欲合之孔孟,則字多窒礙矣。唯恍唯惚,言道之不可見也。雖不可見而又非無物,故曰其中有象,其中有物,其中有精。此即真空而後實有也。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此兩句發明無物之中,真實有物,不可以為虛言也。信,實也。道之名在於古今,一日不可去,而萬善皆由此出。眾甫,眾美也。閱,歷閱也。萬善往來,皆出此道也。以此者,以道也。言眾甫之所自出,吾何以知其然,蓋以此道而已。此等結語,亦其文字之精處。
曲則全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弊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能曲而後能全,能枉而後能直,能窪而後能盈,能弊而後能新,能少而後能多。此皆能不足而後能有餘,能真空而後實有之意。少則得,多則惑,隻是少則多三字,又細繹作兩句也。一者,虛也,無也,不足也。聖人所抱隻這一件道理,所以為天下之法式。不自見、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皆是不有其有之意。我既虛心而無所爭於天下,又何爭之有?長、可久也。既如此說了,卻提起前麵曲則全一句,作如此歸結,亦是文之奇處。天地之與我無所欠闕,我但當全而歸之耳,又他何所事也。,誠者,實也,言實當如此也。曲、枉、窪、弊四句皆是設喻,以發明下麵之意而已。
希言自然
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故從事於道者,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信不足,有不信。
天地之間,隻自然兩字可以盡天地之理。希,少也。謂此二字,其言不多,而天地之理不過如此而已。飄風驟雨,雖天地為之,而亦不終朝,不終日,人之得喪窮達,又豈可常哉?從事於道者,言學道者也。道,行也。德,得也。可行則行,我亦無違焉。可得則得,我亦無違焉。可失則失,我亦無違焉。同者,隨順而無違之意。可行我亦樂得之,可得我亦樂得之,可決我亦樂得之一行止得失,我皆樂之,此所以為知道之士。然此事須信得及方可,若信處纔有未足,則於此有不能一自信者。故曰信不足,有不信。
跂者不立
跂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也,曰餘食贅行。物故惡之,故有道者不處也。
足不著地曰跂,趺而立則不能久。跨者,兩股不相著也,跨則不可以行。此兩句是譬喻也。自見、自是、自伐、自矜,皆是有其有而不化者。不明,自蔽也。不彰,名不顯也。不長,不可久也。《易》曰:盈不可久也。亦是此意。餘食贅行,皆長物也。有道者無進,有逵則為長物矣。
曰餘,曰贅,莊子駢拇枝指之意也。食之餘棄,形之贅疣,人必惡之,此有道者所以不處也,言不以跡自累也。
有物混成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處一焉。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有物混成,’道也,無極而太極也。其生在天地之先,言天地自是而出也。寂兮寥兮,不可見也。獨立而不改,常久而不易也。周行而不殆,行健而不息也。可以為天下母,天下萬物之所由生也。吾不知其名,不可得而名也。名不可得,字之曰道。字者,代冬之謂也。。曰道不足以盡之,又強而名之曰大。大不足以盡之,又名之曰逝。逝者,往也。不可追逐也。逝不足以盡之,又強而名之曰遠。遠者,不可近也,不可得而親附也。遠又不足以盡之,又強而名之曰反。反者,復歸於根之意也。此皆鼓舞之文,在《莊子》此類尤多,或以反為反求諸身則非矣。域中有四天,王居其一,蓋言人居天地之間,但知有王之為大,而不知王之上,其大者又有三焉。然而人則法地,地則法天,天則 法道,道又法於自然,是自然又大於道與天地也。其意但謂道至於自然而極,如此發揮,可謂奇論。
重為輕根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曰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
如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臣,躁則失君。
有重則有輕,有靜則有躁。根者,言輕自重而生也。君者,言躁以靜為主也。有道之人,終日行而不著於輜重之間,言無重則無輕也,無靜則無躁也。離,麗也。其胸中之所見,極天下之至美,故曰榮觀。雖有此榮觀,而居之以安,故超然在於輕重靜躁之外。燕,安也。處一居也,猶吾書所謂安行廣居也。為萬乘之主,若不知身之為重, 則不能超然於事物之外,必至有輕躁之失。失臣者,不足以臣服天下也。失君者,言自失所主也。以身輕天下者,言以天下為重,以身為輕也。不輕其身則知道矣,知道則知自然矣,知自然則無靜無重矣,而況有輕躁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