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敬文西湖的雪景鍾敬文(1 / 3)

鍾敬文西湖的雪景鍾敬文

鍾敬文(1903—)廣東省海豐縣人。現代散文家,民俗學家。著有散文《一聲春雷》、《夜遊蘆溝橋》、《碧雲寺的秋色》和文學論文《一宗重大的民族文化遺產》等。

西湖的雪景——獻給許多不能與我共幽賞的朋友從來談論西湖之勝景的,大抵注目於春夏兩季;而各地遊客,也多於此時翩然來臨。——秋季遊人已暫少,入冬後,則更形疏落了。這當中自然有以致其然的道理。春夏之間,氣溫和暖,湖上風物,應時佳勝,或“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或“浴晴鷗鷺爭飛,拂袂荷風薦爽”,都是要教人眷眷不易忘情的。於此時節,往來湖上,沉醉於柔媚芳馨的情味中,誰說不應該呢?但是春花固可愛,秋月不是也要使人銷魂麼?四時的煙景不同,而真賞者各能得其佳趣;不過,這未易以論於一般人罷了。高深父先生曾告訴過我們:“若能高朗其懷,曠達其意,超塵脫俗,別具天眼,攬景會心,便得真趣。”我們雖不能材,但對於先賢這種深於體驗的話,也忍隻當做全無關係的耳邊風麼?

自宋朝以來,平章西湖風景的,有所謂“西湖十景,錢塘十景”之說,雖裏麵也曾列入“斷橋殘雪”,“孤山霽雪”兩個名目,但實際上,真的會去賞玩這種清寒不很近情的景致的,怕沒有多少人吧。《四時幽賞錄》的著者,在“冬時幽賞”門中,言及雪景的,幾占十分的七八,其名目有“雪霽策蹇尋梅”,“三茅山頂望江天雪霽”,“西溪道中玩雪”,“掃雪烹茶玩畫”,“雪夜煨芋談禪”,“山窗聽雪敲竹”,“雪後鎮海樓觀晚炊”等。其中大半所述景色,讀了不禁移入神思,固不徒文字粹美而已。但他是一位瀟灑出塵的名士,所以能夠有此獨具心眼的幽賞;我們一方麵自然佩服他心情的深湛,另方麵卻也可以證出能領略此中奧味者之所以稀少的必然了。

西湖的雪景,我共玩了兩次。第一次是在此間初下雪的第三天。我於午前十點鍾時才出去。一個人從校門乘黃包車到湖濱下車,徒步走出錢塘門。經白堤,旋轉入孤山路。沿孤山西行,到西泠橋,折由大道回來。此次雪本不大,加以出去時間太遲,山野上蓋著的,大都已消去,所以沒有什麼動人之處。現在我要細述的,是第二次的重遊。

那天是一月念四日。因為在床上感到意外冰冷之故,清晨初醒來時,我便預知昨宵是下了雪。果然,當我打開房門一看時,對麵房屋的瓦上全變成白色了,天井中一株木樨花的枝葉上,也粘綴著一小堆一小堆的白粉。詳細的看去,覺得比日前兩三回所下的都來得大些。因為以前的,雖然也鋪蓋了屋頂,但有些瓦溝上卻仍然是黑色,這天卻一色地白著,絕少鋪不勻的地方了。並且都厚厚的,約莫有一兩寸高的程度。日前的雪,雖然鋪滿了屋頂,但於木樨花樹,卻好像全無關係似的,此回它可不免受影響了,這也是雪落得比較大些的明證。

老李照例是起得很遲的,有時我上了兩課下來,才看見他在房裏穿衣服,預備上辦公廳去。這天,我起來跑到他的房裏,把他叫醒之後,他猶帶著幾分睡意的問我:“老鍾,今天外麵有沒有下雪?”我回答他說:“不但有呢,並且頗大。”他起初懷疑著,直待我把窗內的白布幔拉開,讓他望見了屋頂才肯相信。“老鍾,我們今天到靈隱去耍子吧?”他很高興的說。我“哼”的應了一聲,便回到自己的房裏來了。

我們在校門上車時,大約已九點鍾左右了。時小雨霏霏,冷風拂人如潑水。從車簾兩旁缺處望出去,路旁高起之地,和所有一切高低不平的屋頂,都撒著白麵粉似的,又如鋪陳著新打好的棉被一般。街上的已大半變成雪泥,車子在上麵碾過,不絕的發出唧唧的聲音,與車輪轉動時磨擦著中間橫木的音響相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