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冰之穿著一套淺灰嗶嘰的秋服,因為離開巴黎時,天氣很暖,不曾帶得有大衣。現又空著肚子給田野間的寒風一吹,便冷得微微戰栗起來。但幸好我的手臂上帶著有那件晴雨不離身的薄呢秋外套。當時連忙給她披在身上。兩人靠緊身子坐在沒有遮蓋的月台上的長椅裏,懷著焦躁與不安的心思,等待火車到來。
當晚十一點鍾轉回巴黎時,冰之便喊著頭痛,並且身上微微發著寒熱了。陪她在飯店裏吃了一盆滾燙的Soupe,然後把她送回寓所,叫她立刻蒙著被窩睡下。因為怕她蓋的東西不夠,我臨到跑回自己的旅館時,又把我的秋外套搭在她的腳上。雖然她說外麵很涼,再三要我穿在自己身上,但我卻強著她蓋上了。
過了兩天,從她那邊把外套拿回時,並沒覺得什麼異樣。因為那一晌天氣很好,外套雖常常帶在身邊,但卻不曾穿過,我料不到外套上有了什麼新鮮物事。
兩星期後的一個早上。我獨自在盧森堡公園作那每天例行的散步時,忽然覺得身邊有一種時無時有的幽雅的花香。向周圍一看,雖然到處有著紅紅綠綠的洋菊,但那都是沒有芳香的,更沒有我所聞到的那種清妙的氣味。這樣蘭花似的淡淡的香氣,究竟是從什麼地方飄來的呢?真是怪事。這香味是到處可以聞到的,站在上議院前麵的Bassin旁可以聞到,坐在喬治桑(George Sand)的雕像旁也可以聞到,甚至走出了公園還可以聞到,跑進了大學圖書館也仍舊聞到。這簡直把我弄得糊塗了,我疑心我的鼻子出了毛病,我以為自己瘋了,我這一整天都沒得到安寧。晚邊下了課,跑到冰之那裏去看她,把這事講給她聽了,她起初隻微笑著,什麼話也不說。到後來才狡猾地瞧著我身上的秋外套噗哧一聲說道:“你怎麼到今天才聞到呢!”
天!我糊塗到這時才領會那香味是從自己的外套上發出來的!我記起了我的外套曾在她那裏放過一晚,一定是她給我灑上了一點香水。我趕快把外套脫下來聞聞看,我終於在衣領的夾裏上找到了那幽妙的香味的來源。並且出乎意外的是:我那外套的夾裏上有許多脫了線的地方都已修整完好。我這時的喜悅和感激是沒有言語可以形容的,我覺得自己從那時起百倍的愛著那香水的主人。
據冰之說,那小瓶香水是隻花了一個馬克從德國買來的。實在也並不是什麼高貴的香水。但氣味可真清妙到了極點。並且說來是沒有人肯信的,在以後的四五年裏,每個秋天我把那外套從箱裏取出時,起初雖隻聞到樟腦的惡臭,但等到樟腦的氣味一散去,淡淡的蘭花似的香水的清芬又流入了我的鼻管,它簡直像是永不會有消散的一天。
現在,一切愉快的時光雖已和那香水的主人一同去得遙遠,但那少女的一點柔情,卻悠久地記在我的心上,每次穿上那外套,嗅著外套上的飄渺的香味,我便仿佛覺得冰之坐在我的身邊。
而現在又到了須要再穿上那秋外套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