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靈鳳心靈的安慰葉靈鳳(2 / 2)

我順隨我自己的指使,我的頭發由蓬變成光了。我隻有在鏡中默然凝視我自己時,我的無限期的創痛才可停止片刻。

我不能去信仰其他的宗教,因為我已將我自己當作了上帝。

現在雖又有許多年青的姑娘們見了我的臉而微笑,然而遲了,這些笑痕簡直是等於向眢井中投下巨石,是永遠激不起波痕的了。因為愛情早已進了墳墓。

葉靈鳳家園紀事家園紀事

花匠挑著一棵開滿了白花的樹,走過我們的門前,向我們說:

“先生,這是梅樹,你們要麼?過幾個月可以結這樣大的梅子。”花匠說著用手這樣比了起來,我們仿佛看見像瑪瑙一樣的累累的梅子。

“真能結梅子那才有趣!”鳳說。

“不結梅子看看梅花也是好的。”我說。

這樣的結果,梅樹便種到我們小園的中央,代價當然是很賤的。

五六尺高枝丫扶疏的樹幹,細小丁香一樣的白花,肥短的綠葉,它雖然並不是孤山幽林處士所鍾愛的梅妻鶴子,但我們的園裏卻突然的增了光輝。

“這是什麼樹喲?”鄰家買菜歸來的主婦這樣向鳳問。

“結梅子的梅樹。”鳳說。

“喲,那麼,有梅子吃了。”

“結了請你們吃。”鳳得意的說。

我誦著“黃梅時節家家雨”的詩句,心裏雖一麵希望著梅子真能成熟到金黃,一麵又擔心著梅雨時的鬱悶。

有一天。

現在已記不起第一個說這句話的是誰,總之是有一天,有人突然這樣對我們說:

“噲,你們受了騙喲,這不是梅樹,這是李樹喲!”

“梨樹?雨打梨花深閉門的梨樹?”我們驚異了。

“不是梨樹,是桃李的李樹。”

“你自己不要弄錯了,花匠說的是梅花樹。”

“你們不相信,你們等著看好了,看將來結成的果子是梅是李。”

說的人隨即又舉出了證據,說梅花和李花有怎樣的區別。我們大家不開口,都等著未來的事實的證明。

果然,過了不多時,街上白糖梅子的喊聲已經到了我們耳中,我們樹上問題中的僅有的十幾粒果子還隻有鈕扣大小。梅?李?我們自己也不能決定,但我們都說果子的成熟總有早遲。

不可掩隱的真實終於暴露了,十幾粒營養不良的果子又凋落了幾粒,等到結成有半寸對徑的時候被剩下四粒,四粒毫無問題的苦李。

“怎樣?是梅子還是李子?”

“這花匠太可惡!其實何必一定要說謊,難道說是李子,我們就不買了麼?”

話雖這樣,但我們從此對這棵李樹總有點不大喜愛,而旁人問到這棵樹的時候,我們也總有點趑趄,仿佛不願將受騙的經過使旁人知道。

不知是土地不良,還是秋的勢力已經活動的原故,半月來這棵樹的樹葉漸漸枯萎,生了許多毛蟲,現在已經變成了幾枝枯幹。

“原諒它罷!不論它是梅是李,它的時代總已經消失了。”看了它這可憐的情狀,我忍不住這樣說。

我能原諒李樹,但我不能原諒那騙人的花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