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地山落花生許地山(2 / 3)

東城西城底天空中,時見一群一群旋飛底鴿子。除去打麻雀,逛窯子,上酒樓以外,我也是一種古典的娛樂。這種娛樂也來得群眾化一點。它能在空中發出和悅的響聲。翩翩地飛繞著,教人覺得在一個灰白色的冷天,滿天亂飛亂叫底老鴰底討厭。然而在刮大風底時候,若是你有勇氣上景山底最高處,看看天安門樓屋脊上底鴉群,噪叫底聲音是聽不見,它們隨風飛揚,直象從什麼大樹飄下來底敗葉,淩亂得有意思。

萬春亭周圍被挖得東一溝,西一窟。據說是管宮底當局挖來試看煤山是不是個大煤堆,像曆來的傳說所傳底,我心裏暗笑信這說底人們。是不是因為北宋亡國底時候,都人在城被圍時,拆毀艮獄底建築木材去充柴火,所以計劃建築北京底人預先堆起一大堆煤,萬一都城被圍底時,人民可以不拆宮殿。這是笨想頭。若是我來計劃,最好來一個米山。米在萬急的時候,也可以生吃,煤可無論如何吃不得。又有人說景山在太行底最終一峰。這也是瞎說。從西山往東幾十裏平原,可怎麼不偏不頗,在北京城當中出了一座景山?若說北京底建設就是對著景山底子午,為什麼不對北海底瓊島?我想景山明是開紫金城外底護城河所積底土,瓊島也是壘積從北海挖出來底土而成底。

從亭後底栝樹縫裏遠遠看見鼓樓。地安門前後底大街,人馬默默地走,城市底喧囂聲,一點也聽不見。鼓樓是不讓正陽門那樣雄壯地挺著。它底名字,改了又改,一會是明恥樓,一會又是齊政樓,現在大概又是明恥樓吧。明恥不難,雪恥得努力。隻怕市民能明白那恥底還不多,想來是多麼可憐。記得前幾年“三民主義”“帝國主義”這套名詞隨著北伐軍到北平底時候,市民看些篆字標語,好像都明白各人蒙著無上的恥辱,而這恥辱是由於帝國主義底壓迫。所以大家也隨聲附和,唱著打倒和推翻。

從山上下來,崇禎殉國底地方依然是那棵半死的槐樹。據說樹上原有一條鏈子鎖著,庚子聯軍入京以後就不見了。現在那枯槁的部分,還有一個大洞,當時的鏈痕還隱約可以看見。義和團運動底結果,從解放這棵樹,發展到解放這民族。這是一件多麼可以發人深思底對象呢?山後的柏樹發出幽恬底香氣,好像是對於這地方底永遠供物。

壽皇殿鎖閉得嚴嚴地,因為誰也不願意努爾哈赤底種類再做白癡的夢。每年底祭祀不舉行了,莊嚴的神樂再也不能聽見,隻有從鄉間進城來唱秧歌底孩子們,在牆外打底鑼鼓,有時還可以送到殿前。

到景山門,回頭仰望頂上方才所坐底地方,人都下來了。樹上幾隻很麵熟卻不認得底鳥在叫著。亭裏殘破的古佛還坐在結那沒人能懂底手印。

許地山憶盧溝橋憶盧溝橋

記得離北平以前,最後到盧溝橋,是在二十二年底春天。我與同事劉兆蕙先生在一個清早由廣安門順著大道步行,經過大井村,已是十點多鍾。參拜了義井庵底千手觀音,就在大悲閣外少憩。那菩薩像有三丈多高,是金銅鑄成底,體相還好,不過屋宇傾頹,香煙零落,也許是因為求願底人們發生了求財賠本求子喪妻底事情罷。這次底出遊本是為訪求另一尊銅佛而來底。我聽見從宛平城來底人告訴我那城附近有所古廟場了,其中許多金銅佛像,年代都是很古的。為知識上的興趣,不得不去采訪一下。大井村底千手觀音是有著錄底,所以也順便去看看。

出大井村,在官道上,巍然立著一座牌坊,是乾隆四十年建底。坊東麵額書“經環同軌”,西麵是“蕩平歸極”。建坊底原意不得而知,將來能夠用來做凱旋門那就最合宜不過了。

春天底燕郊,若沒有大風,就很可以使人流連。樹幹上或土牆邊蝸牛在畫著銀色底涎路。它們慢慢移動,像不如道它們底小介殼以外還有什麼宇宙似地。柳塘邊底雛鴨披著淡黃色底氄毛,映著嫩綠的新葉;遊泳時,微波隨蹼翻起,泛成一彎一彎動著底曲紋,這都是生趣底示現。走乏了,且在路邊底墓園少住一回。劉先生站在一座很美麗的宰堵波上,要我給他拍照。在榆樹蔭覆之下,我們沒感到路上太陽底酷烈。寂靜的墓園裏,雖沒有什麼名花,野卉倒也長得頂得意地。忙碌的蜜蜂,兩隻小腿粘著些少花粉,還在采集著。螞蟻為爭一條爛殘的蚱蜢腿,在枯藤底根本上爭鬥著。落網底小蝶,一片翅膀已失掉效用,還在掙紮著。這也是生趣底示現,不過意味有點不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