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排長很少揍人,但揍起來是有一頓算一頓的。過錯犯在他的手裏,那是玉皇大帝也救不了。呂排長最痛恨站衛兵打瞌睡,對別的事倒馬馬虎虎。他說他以前的部隊,曾被摸過一次哨,差點整個營報銷;呂排長那時正當見習官。他每次輪到連值星,第一次講話就是:
“別犯在我手裏!”
大家了解呂排長的話:站崗兵別打瞌睡。逢到他的值星,站衛兵就帶根縫衣針,以便瞌睡蟲來的時候在自己屁股上紮一針!以前有人為了讀書刺股,我們為了站衛兵刺股;殊途同歸,都是為了趕瞌睡蟲。
偷香是為了加速時間的進行,充其量不過三五十分鍾,但在寒風砭骨的雪夜裏,每一聲滴答都是寶貴的。在熱被窩裏被叫起來站十二到兩,你寧願拿半條命去換——那種經驗,可教你回味一輩子!
別說三五十分鍾,就是在熱被窩裏多“焐”個三五秒也是好的。
新兵們尤其貪睡,叫衛兵總要再三請才請得起床;著裝的動作也慢,叫他們的班,要提前半個小時,不然你準會吃虧。
他來接班了,你交代的事,他漫應著,似乎知道了:其實啥也沒聽進去。他還沒有睡醒哪!
把一個連的幾百條生命交給一個新兵守著,那真是剃刀邊緣,著實令人擔心!所以後來加了雙崗,新老搭配,縱然是個最窩囊的老兵,他的豐富的經驗也可教人放心些。
十幾年前台北有次陸軍裝備展覽,一些老先生老太太沒見過那麼淵亭峙嶽、紋風不動的儀隊,以為那是木雕蠟做的假人兒,有人去捏他們的鼻子,竟是滑不溜丟,於是大嚷起來:
“喲!,這個是真人!”
豈止是這個,那個也是真的。真是少見多怪!他們不但是貨真價實的男子漢,而且更是千裏挑、萬裏選的男子漢中的好榜樣呢?
站在那兒紋風不動地像菩薩,蒼蠅叮、蚊子咬,要像沒事兒一樣;甚至蜈蚣、蠍子螫你一下也不能動。這份沉著鎮定的功夫,絕不是一般人可以擔當得了的,這就難怪那些阿公阿婆要大驚小怪了。
在台南三分子營區時,陸軍總部曾派高級長官來挑選陸軍儀隊的預備人員。其實營長早在一個月前就準備著了,把全營五官端正、不麻不疤的全找了來,這是一個單位的光彩,越選的多臉上越有光,結果挑了四個去。正在挑的時候,我心裏直打鼓,一麵跟鄰兵士官長說:“千萬別挑上我!”
“放心,沒你的份兒,要是選賣炊餅的你就夠格了!”
“好小子,你罵我是武大郎!”
“照照鏡子吧,五短三粗的,你以為你像潘安嗎?”
那是真的,他們不但挑儀容端正,身材適中,不胖不瘦的之外,還要挑基本動作好的。因為那要經常在大庭廣眾以及許多外賓麵前亮相的。
可是即使挑上了我,我也不樂意去;即使連升三級我也不稀罕!不管幹儀隊穿戴多神氣,幹的還是站衛兵的活兒。我已經站了半輩子衛兵,現在經過千挑萬選還是去站衛兵,我的命裏犯賤嗎?我是石翁仲投的胎嗎?
“孬崗、孬崗,十二到兩,中間睡覺,兩頭站崗!”當你一早上就知道今天晚上有個十二到兩的班,你就會一整天不舒坦。
部隊經常是九點鍾晚點名,九點半熄燈查鋪。從前的點名又是光屁股坐板凳——有板有眼的。連長硬是拿本三字花名冊,在文書掌著的燈籠照耀下一個一個往下點。
點完名,連長訓話;連長訓完了,請副連長訓話,大半都是擺擺手,這點最受大家歡迎。然後是指導員,指導員講完了該值星官的了;值星官講完該解散了吧?不!各排帶開。排長當然要講的,若是輪著值官,那就省了。然後各班帶開,班長要講,班長講完就輪到副班長;副班長是非講不可的。這是練習講話的第一步,是當幹部的起點,是練習過癮的階段,逮著這個機會,是絕不輕易放過的。這個關頭若不練練,將來升了排長、連長,麵對著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你能張得開口嗎?所以盡管大家不耐,但還能理解,過癮嘛!現在忍著,將來老子當了副班長,也會訓訓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