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拓蕪門神張拓蕪(3 / 3)

經過這一連串的訓話,已經快十點了,十點整要查鋪。若是時間來得及,趕緊抄起毛巾去小溪、池塘邊去洗把臉,洗個腳。

回到寢室,已經十點半了;若是輪著十二到兩的衛兵,剩下的一個半小時還睡不睡呢?不睡,這一個半鍾頭可真難挨;那就睡吧,剛剛合眼,叫換班的來請大駕了。兩點下班,抽煙袋(旱煙),上上廁所,磨磨叨叨三點鍾才上床,迷迷糊糊中,那個該殺的號兵吹噠噠的了(廁所是臨時挖的,一宿營就挖一個,臨走時再填平,那個廁所離寢室至少兩百公尺,來往就是一華裏)。

一起床,一天的新生活、老活動開始,出早操、跑步、拉單雙杠、跳木馬;吃了稀飯出基本教練,一直到晚點名後上床為止。

以前沒有午睡這個名詞,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一點半之間是休息,大家利用空檔打草鞋,縫補衣襪,新兵是不能隨便往鋪上一倒的,弄壞了內務,副班長和上等兵就會給你排頭吃。

若是閣下運氣不好,今兒晚上又輪到一班十二到兩,那就會被逼瘋;所以有人寧願到二十裏外的山上去砍木材,出趟公差,也不願輪一班十二到兩的衛兵。

有次連教練,部隊要到十幾裏路外的山下去打野外,兩個病號請病假,病假條在出發前就批下來了,但是沒人看得懂是批準了還是沒準。

他們的班長也不敢肯定,隻好叫他們跟著走。

中午休息時,排長看到了:

“龜兒子,你兩個不是請了病假了嗎?郎個又來了!”

“報告排長,不知道排長批準了沒有?”

“批了紅字,你不認得,不知道問問你班長?”

“班長也看不懂,先叫我們跟了來。”

“把假條拿出來!”

兩個病號乖乖地掏了出來,病假條是有字,但似乎不完全,我擠了過去。第一個字像個丁字,但是左邊太長,右邊又沒伸出去,姑且算作丁字罷。第二個字是個申字我可以肯定;因為申字冒了頭。第三個字隻有短短的一橫,或者一點,但公文上從來用不著標點符號,也姑且算個一字罷。第四個字是個寸字,丁、申、一、寸是個什麼玩意兒,我搖搖頭退出那個圈子,排長把條兒送到我的鼻子上:

“龜兒子,你是讀過幾天私塾的,你該認得吧?”

我搖搖頭算作答複。

“媽喲,你老子的錢白花了!”

排長把兩張病假長對摺再鬥攏,我這才看清楚,原來是:“門神一對!”

又把他們的班長叫來!

“門神一對是啥子,你當班長應該懂吧?”

“是衛兵?”

“對嘛!”停一停又說:“後知後覺,郎個用嘛!”

別看雷排長的學問是“有限”公司,卻經常“轉轉”文兒。勝利後,京滬線上部隊眾多,有正牌的也有雜牌的,都擠在幾個大城市裏。我們的師擔任蘇州城防,因此要求要比別的部隊嚴一些,以身作則也。

星期天上午不放假,看勞軍戲、勞軍電影是整隊帶去,整隊一二一的帶回。下午可以請假,排長在假條上批的是“軍紀風紀,領口扣起。”或者是:“見官就敬禮,有禮人不虧。”這究竟算準了還是不準?準了!但你要服裝整齊,禮節周到。

說到門神,大營門的衛兵可真站是站、走是走的抬頭挺胸,昂揚、威武而又帶點兒莊嚴,就像過年大門上貼的門神一樣,那才能嚇唬著人啊!要是一點三道彎,身子成了S形,兩條腿像兩根釣魚竽,哈腰駝背,那像個什麼呢?

我的不少長官、同事們,退役後仍然幹著這個老行當——當工廠的警衛員。老板們眼睛雪亮,鈔票不亂花。這些老兵雖是老驥伏了櫪,但基本動作好,而那一股子威嚴勁兒,也不是一般沒有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小夥子們說學就學得會的。

這真是當初料想不到的,當年視為苦差使,如今竟拿它當謀生的技能。

這是當年的汗沒有白流,還是說命中站衛兵的那點尾賬還沒有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