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敏我的“白發記”子敏
子敏(1924——)原名林良,祖籍福建省同安。台灣師範大學國文係畢業。主要從事兒童文學創作。代表作有《小太陽》等。
我的“白發記”
發現第一根白發的時候是在一個星期天。
那一天上午,我正在洗澡間裏摘下眼鏡洗當天的第二次臉,忽然發現我用白油漆漆窗戶框這種叫做“自己做”的家庭活動給我帶來了麻煩。
“拿剪刀來!你自己也來!”我向臥室裏喊。
“爸爸要剪刀跟媽媽!”櫻櫻轉播過去。
一會兒,太太拿著剪刀,走進洗澡間:“剪哪裏?”
我指著鏡子裏的人頭說:“有一根頭發濺了白油漆,還好隻有一根,你幫我把它剪掉,麻煩你。”
“你不要老照鏡子。轉過來,我不能到鏡子裏去幫你剪。”她說。舉起剪刀,又說:“在哪裏?”
不照鏡子,我隻能用指大概指出個經緯度,讓她自己去搜索,像直升機搜索黑海裏一個穿白衣服的落水人。
在她發見事情的真相的時候,她並沒用一種“是癌症!”那樣的悲戚神情或低沉語調跟我說話;反而用發見琪琪長褲太短那種“你長大了!”的神氣,含笑跟我說:“是一根白頭發。”
“白什麼?”聽覺敏銳的櫻櫻,像記者那麼快地跑了過來。她用欣賞的眼光看我的頭發,興奮的、羨慕的,像我身上又長出第三隻胳膊來似的。
“琪琪!”她大叫。
琪琪、瑋瑋都來了
琪琪虔敬地伸出一個手指頭。我微微彎腰低頭,讓她的手指頭碰一碰我新長出來的東西,像她在動物園膽怯好奇地去摸驢子的鼻子那樣。她點點頭,笑一笑,好像是說:“很好。”
瑋瑋,家裏的小矮人,要我“更”彎腰,“更”低頭,讓她觀察。她靜靜的,我等著。為了讓她看,我看不見她,一會兒,她很響地拍我一下頭,說出感想:“很漂亮哎!”
這一根白頭發,給全家帶來了歡笑。它真是一根幸福的白頭發。
孩子們瞧完了熱鬧,像街頭看完吵架的人群那樣快樂地談論著走散了以後,洗澡間裏就剩下我跟她。
正月初一,又被老板提升一級的職員去給老板拜年的時候,老板會親切地含笑看著他。那眼光帶著溫情,但是又有鑒賞家品鑒一座雕像那樣的冷靜,甚至是冷酷:“你是不錯,你又升了一級,你運氣好。你有沒有想過你該怎麼努力,才能不辜負你的錦繡前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欺騙了我,才使我對你這樣傾心。我想知道也無從知道。我不是裁判者。你自己日後的成敗,隻有看你自己日後的作為了。”
每年我又長一歲的那一天,在我小時候,母親也用前麵所形容的那種老板眼光看我:“你又長了一歲了!你前麵的路更大更寬了。你該怎麼走,越來越變成你自己的事了。我對你的約束越來越少,你完全自由的日子就要來了,你作了準備沒有?”那是一種親切的,可是又使人心寒的眼光。
現在,她,我的太太,站在我麵前,也用前麵所形容的母親的眼光看著我:那麼親切,可是又那麼“事不幹己”地看著我:‘你’又老成一點了。‘你’前麵又展開了一個新的、罩在煙霧中的不可知的世界。‘你’打算怎麼辦?別忘了那可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覺得怎麼樣?可以不可以把‘你的’新心情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