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果食的觸覺思果(1 / 2)

思果食的觸覺思果

思果(1918—)本名蔡濯堂,江蘇省鎮江人。幼時讀私塾,學校教育受到初中一年級。曾任中文版《讀者文摘》編輯,香港聖神修院中文教授。一九七一年赴美,曾任電腦服務公司會計,地產公司經理之職。著譯有《私念》、《沉思錄》、《藝術家肖像》、《河漢集》、《香港之秋》、《翻譯研究》、《西泰子來華記》等多種。

食的觸覺

食物的味、香、色不同,名廚和食客都知道,也有很多文獻可以參考。我讀書不多,似乎沒有聽人提到食的觸覺,這方麵照我看關係也很大呢。

食物的味當然最重要,不美沒有人喜歡。香在其次,很多食物的香味先引得人流口水。不過也有臭而味美的東西,如南洋群島的榴蓮製成的糕,滋味鮮美,但入口時的臭幾乎和大便相同,很少人能過這一關。此外臭豆腐幹、腐乳、西方上等的帶藍紋的乳酪,都有叫人受不了的臭。但會吃的人才不計較呢。這種老饕大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精神,他們排除臭氣,咀嚼出滋味,以快朵頤。至於色,蔬菜裏菠菜的青綠、白菜的雪白、蕃茄的鮮紅、胡蘿卜的橙紅,配合得好,無不引人注目。潮州菜和法國菜更加意在形式上求其構圖美麗,簡直要學了雕塑、繪畫才能勝任。

不過食物給人的觸覺也各不相同,人沒有說出來,可也注意到了。所謂觸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是進口以後,下咽以前,給人的抵抗。這句話有些外國味道,做翻譯的人應該避免的。值得注意的是沒有兩樣食物的組織相同。換句話說,樣樣東西的韌度都獨特。同是肉類,牛肉比豬肉難咬。同時豬肉,裏肌和腿子上的肌理不同。同是魚,刀魚、鰈魚的肉最嫩,黃魚、石斑魚最爽、鮒魚、鮭魚的最鬆。雞鴨同屬禽鳥,不但肉味不同,韌性也不同。連雞和雉(野雞)的也有異。蔬菜有的很脆,如芹菜,有的不能多炒,如菠菜。

並不是沒有人注意觸覺,單看文字裏有鬆、脆、酥、嫩、潤這些字就可以得到其中的消息了。廣東人以長於烹調聞名,他們除了用“幼”字代替嫩(真虧他們想得到!)還有個“滑”字。這就更傳神了。這些字全是講觸覺的。我們知道脆皮乳豬的皮是精品。燒鴨的皮也一樣。炸鱔絲、油條、吊爐燒餅、火燒、蔥油餅(以南京下關的為最好)等等,全吃一個脆字。若是放久了,吸進了空氣裏的水分,就像牛皮一樣韌,再沒有人能吃了。草菰鍋巴要當場倒在沸湯裏,即刻吃,稍遲就不脆。鍋貼如果一碟十隻,吃到第五隻就漸漸軟下去了。意大利的肉餅,端出來的時候,餅皮還脆,很可吃,等到吃完了一塊,第二塊已經差了一些。不消說,沒有人要吃回了潮的餅幹。

和脆接近的是酥。這兩種質地雖然咬來差不多,其實有別。脆的東西對牙齒還是抵抗的,酥的東西,可就完全讓步了。中國有很多點心叫做什麼酥的,鎮江有蝦蟆酥、桃酥,大抵是在麵粉裏加進素油或豬油,這樣一來,雖去了水分,仍然很鬆脆。潮州的川椒雞用一種綠葉蔬菜和雞片同炸,結果菜會炸酥,雞還很嫩。山東菜似乎也有把江珧柱炸酥的菜(我一時忘記菜名了)。可見中國人不但愛吃脆,還愛吃酥,名廚也注意到了。

和脆相對的是鬆。雖然性質相反,卻各有妙處。蛋糕好吃就在鬆。若是硬得可以擲過牆,還不如吃麵包。西方人會做蛋糕,這裏麵的學問很大,單就鬆軟而論,已經不易趕上。至於糕上加的攪拌過的蛋白和奶油,更加是幼滑非常。

湯圓不但本身潤,連餡也要潤。通常人用磨碎的芝麻或花生,這兩樣本身有油,若是磨得細,真和湯圓的皮打成一片。湯圓還有一個特點,不容忽略,就是凡是糯米做的東西,都黏得很,而黏又是很多人喜歡的。這是韌性的抵抗,牙齒愛對付。試想八寶飯如果用煮飯的米做,盡管白飯上嵌了紅棗、青梅,也沒有人十足欣賞。年糕是另一種黏的東西,隻有用糯米粉做才可以吃。

嫩是人人重視的。我們鎮江的斬肉(外鄉人所稱的獅子頭)最講究嫩,一般餐館裏的都太老,算不得是斬肉。主要在鎮江人用五花肉,雖然肥一些,但文火燉幾小時,油已經出盡,所以吃的人不覺得膩。而且如果是用白菜同燒,菜會吸好多油去。講究的斬肉是不能用筷子搛的,要用調羹舀。蔬菜當然是嫩的好。英國散文家藍姆說,蘆筍吃了叫人有溫柔的思想,我想他是指觸覺說的。蘆筍頭和根給人兩種觸覺,頭嫩根老,你一嚼就知道了。